刘彻，做着不死之梦怆然而逝

——李贺《昆仑使者》

昆仑使者

李贺

昆仑使者无消息，茂陵烟树生愁色。

金盘玉露自淋漓，元气茫茫收不得。

麒麟背上石文裂，虬龙鳞下红肢拆。

何处偏伤万国心，中天夜久高明月。

造陵与求仙，这是中国历代皇帝执政期间最重要的两件事，也是他们永远也跳不出的黑色幽默。没有一个人会如此关注自己的死亡，从即帝位起，皇帝就开始营造保存尸身的陵寝；更没有一个人会如此关注自己的生存，在祀神求仙的烟霭中，祈祷长生的皇帝双手合十，虔诚无比。

茂陵落木萧萧，冰冷的封土堆积成一支硕大的覆斗，弥盖着汉武帝的寒骨。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在位期间兴修水利，重视农桑，发展了经济，促进了文化交流，巩固了中央集权，开创了西汉盛世，堪称政绩煌煌。然而，他最终走不出自己。他是皇帝，拥有包举宇内、威慑八荒的权力，为了延长纸醉金迷的生活，他必然要完成阴阳界的两大工程：造陵与求仙。于是汉武帝从十六岁君临天下，就开始征集数以万计的民工，为自己修建来世栖身的梓宫，为自己营造享乐万代的陵寝。封土没有被夯实，每年都有成批的稀世珍宝被送进墓室，当汉武帝七十一岁驾崩，历时五十三年的茂陵被嵌进最后一块青石，这座精心营造的幽冥世界已经塞满珠宝，无法再装。

生活方式影响思想方式，在山呼万岁的朝贺声中，锦衣华衮的皇帝怡然自得又忧心忡忡。眼前的美馔珍馐他受用不尽，眼前的曼舞轻歌他受用不尽，眼前的粉黛佳人他仍然受用不尽。做了皇帝想万岁，做了皇帝想不朽，这是养尊处优的帝王的共同愿望，汉武帝也不例外。为了无限地维持皇权，延长他的富贵荣华，汉武帝对巫蛊方士深信不疑。于是，一列列祭神的仪仗鸣响法器，堂皇地走过未央宫。海面也不再平静，波峰浪谷间到处都是寻找仙山的舢板，炼炉通体透红，硝石和水银沸腾成长生不老的灵丹，一身缁衣的汉武帝神情庄严，将素缟抛向空中，放飞最后一只青鸟，他坚信，青鸟会从昆仑山的雪层中为他衔回一枝绛红的灵芝。

而地宫之门最终訇然关闭，企图安排命运的人终究不能逃离命运的安排。当汉武帝在冥目而逝的时刻被抬进茂陵，他已经不能决定身后的历史：地宫的暗箭伏弩挡不住愤怒的赤眉军，珠宝玉器被洗劫殆尽，而相过风水的茂陵久旱不雨，始终未能听到青鸟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