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王元章《墨梅图》
山阴赋客,怪几番睡起,窗影生白。缥缈仙姝,飞下瑶台,淡伫东风颜色。微霜恰护朦胧月,更漠漠、暝烟低隔。恨翠禽、啼处惊残,一夜梦云无迹。
惟有龙煤解染,数枝入画里,如印溪碧。老树枯苔,玉晕冰圈,满幅寒香狼藉。墨池雪岭春长好,悄不管、小楼横笛。怕有人、误认真花,欲点晓来妆额。
词以《疏影》为调,上承宋代姜白石(夔)的咏梅自度曲名作,情韵意趣已自不凡。其上片写月夜梅开,将实景与幻觉糅合在一起,充满诗情画意。首句“山阴赋客”点明作画者身份,然后用他在晚间数次起身、惊怪窗影生白引入,显得巧妙自然。一个“白”字,已透露了窗外梅开花繁满枝、雪白一片的明丽景象,作者随即以此引发展开丰富的联想,把梅花比作刚从瑶台飞临凡间的仙女,说她风姿绰约,淡妆薄施,伫立在那里期盼着东风给大地捎来缤纷的春色。而这时有微霜守护着朦胧的月光,夜雾弥漫在盛开的花间,整个环境是那么幽静,一切都沉浸在梦幻般的境界之中。前人写梅,最为人称道的是宋林逋《山园小梅》诗中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作者在此予以点染变化,不仅营造出一种可以与其媲美的意境,而且赋予梅花在月夜伫立待春的新意,读来更觉妩媚动人。以下折入拂晓鸟啼,惊破残梦,一个“恨”字道出无限遗憾,几多幽怨。这种梦景顿消的枨触,既可理解为出自飘然下凡的仙姝即梅花本身,也可看作来自几番睡起赏叹月夜白梅的山阴赋客,这样就十分自然地引出了下片对《墨梅图》写真传神的极力赞叹。
过片三句点题,以“龙煤解染”揭示“墨”字,以“数枝入画”紧扣“梅图”,而“如印溪碧”更以形象的比喻称叹再现于纸的梅花神形兼备,如临水照影。接着三句又由虚入实,就画面的黑白相间、布局饱满落笔。“老树枯苔”可见梅枝苍老,刚劲有力,墨泽深沉,干湿相济;“玉晕冰圈”状写花形,施笔轻盈圆润,用墨淡雅素静;“满幅寒香狼藉”,则突出了王冕墨梅画的构图特色,一变前人简枝疏花的旧貌,代之以枝茂花繁,整个画面气韵充沛,笔墨淋漓,意态横生。清人朱方霭曾指出王冕画梅的这种创新说:“宋人画梅,大都疏枝浅蕊,至元煮石山农(王冕号),始易以繁花,千丛万簇,倍觉风神绰约,珠胎隐见,为此花别开生面。”(《画梅题记》)由此可见词中这三句分别就枝、花和总体效果三层对《墨梅图》的描写,不仅概括简要、生动传神,而且由点及面,存真不失。最后,作者又从观赏的角度,连用两典,来感叹墨梅的风韵长在,几可乱真。首先他反笛曲有《梅花落》之意(如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而用之,说图中的梅花常见常新,留住了墨池雪岭(紧扣“山阴”地名,因有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练字时洗笔成墨池的逸闻而及)的春色,既使有人吹笛也吹之不落。其次,又借用南朝宋武帝女寿阳公主昼卧含章殿檐下,有梅花落其额拂之不去而成“梅花妆”旧事(见《初学记》),来为图中栩栩如生的墨梅担心,生怕有人会见了误以为真,把它采来用作额妆。这两个典故都用得十分贴切,而且韵味无穷,不由人由衷地叹服作者化典无痕又称美之意全出的匠心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