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胭脂井次汤碧山教授韵
他山一卷石,何意效时妆。天生偶然斑驳,兰麝不能香。甃作陈家宫井,浇出后庭玉树,直使国俱亡。故邑久眢废,陈迹草茫茫。
叹人间,才璇室,又阿房。丽华鬓发如鉴,曾此笑相将。一旦江山瓶坠,犹欲夫妻同穴,甚矣色成荒。五色补天缺,万世仰娲皇。
上片开头四句从胭脂石落笔直接破题,在作者看来,胭脂石非由人巧,本自天成,它本无意于人间的繁华,“时妆”“兰麝”非其所慕所效,“不愿人夸颜色好”,自有其独立的天然标格,不为尘世所浸染。这里,作者代石立言,意在指出胭脂石本与“宫井”无涉,更与国家兴亡毫无瓜葛。“他山一卷石”出自《诗经·小雅·鹤鸣》“它山之石”句,“卷”通拳,言其小。这块小小“它山之石”虽不起眼,可一旦误入红尘却非同小可,“甃作陈家宫井,浇出后庭玉树,直使国俱亡”,其危害之大简直成了亡国的罪魁祸首。“后庭玉树”指陈后主所作《玉树后庭花》曲。据《陈书·后主张贵妃传》记载:“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令习而歌之,分部迭进,持以相乐。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指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也。”其辞流传于今的有“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等句,可以断定为靡靡之音。由此可见,陈后主耽于宴乐,沉湎声色,才是亡国所由,《玉树后庭花》遂被后世视为亡国之音。如刘禹锡诗云:“万门千户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台城》)但是此词作者并未直接指出陈后主荒淫误国,而是言胭脂井“浇出后庭玉树,直使国俱亡”,看似由于“天灾”,实则乃为人祸,婉而多讽,谐而成谑,更具有一种反讽的力量。上片结句“故邑久眢废,陈迹草茫茫”,由历史而及现实。《玉树后庭花》的歌声已逝去七百馀年,昔日的繁华已成为历史陈迹,当作者登临台城,眼前只剩下一番衰飒的景象:宫井荒废,野草茫茫。作者写眼前景流露出强烈的今昔之感,寄慨遥深。
换头承上,抒发感慨,“叹人间,才璇室,又阿房”三句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封建统治者不恤民命、穷奢极欲而导致亡国的历史教训。《三国志·魏书·杨阜传》中杨阜谏魏明帝曰:“桀作璇宫、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王筑章华台而身受其祸,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而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纵观历史上的亡国之君莫不如此,这是一条无情的历史规律。以史为鉴可以知兴亡、明得失,但历代荒淫的君主鲜有能从中汲取历史教训者,他们重蹈覆辙,相继灭亡,陈后主也不例外,徒留下新的悲剧让人兴叹。历史上定都金陵的六个王朝在短短三百二十馀年间走马灯似地更替即是明证。宋王安石在其《桂枝香·金陵怀古》一词中以一个政治家的眼光慨叹六朝“悲恨相续”的原因在于“繁华竞逐”,唐代诗人刘禹锡在《台城》一诗中更是明确指出:“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认为六朝君主中陈后主是最荒淫奢侈的。据《南史·后主张贵妃传》记载,后主于“至德二年乃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阁高数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并以沉檀香木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奇珍丽,近古所未有……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丽华)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这种极尽奢华的生活方式和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必然使后主荒于朝政、惑于女色,接下来“丽华鬒发如鉴,曾此笑相将”二句即是对后主这方面生活的典型化展示。“丽华”,是陈后主的宠妃,史称张丽华发长七尺,光鉴照人。“鬒”,指头发稠密而黑,《诗经·鄌风·君子偕老》:“鬒发如云。”“笑相将”则概写了陈后主与张丽华等妃嫔们歌舞楼台、追欢逐笑、醉生梦死的淫靡生活。这同时也就注定了后主难逃亡国的厄运:“一旦江山瓶坠,犹欲夫妻成穴,甚矣色成荒。”“一旦”言其具有突发性,但“江山瓶坠”正是“此笑相将”在量的累积上引起质的变化的必然结果。“夫妻同穴”指陈后主与张丽华、孔贵嫔为避隋兵投井事,回应词题“胭脂井”。“犹欲”二字不可轻易放过,表明了作者强烈的是非评价和深沉喟叹,“江山”业已“瓶坠”,还不愿放弃美人春梦,其迷恋女色荒淫无度,真是到了至死不悟荒唐可笑的地步,焉有不亡之理,可悲可叹!行文至此也就自然逗出“甚矣色成荒”一句,对于陈后主这样的昏君来说可谓盖棺论定。结拍“五色补天缺,万世仰娲皇”一笔宕开,作者由胭脂石联想到女娲补天的五色石,正面立论,既呼应前文,醒明题旨,又两相对比,转出新意。同为彩石,一作井栏,一补苍天,其结果有天壤之别。这就清楚地说明了石无功过,功过在人,前所言石之过实皆为人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