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刘孝仪
冠军亲挟射,长平自合围。
木落雕弓燥,气秋征马肥。
贤王皆屈膝,幕府复申威。
何谓从军乐?往返速如飞!
自汉末左延年创制《从军行》之题(一作《悲哉》),魏晋六朝代有拟作之诗。不过内容大多皆言“军旅”之“苦辛”,如陆机“苦哉远征人,飘飘穷四遐”,沈约“苦哉远征人,悲矣将如何”均是。惟建安“七子之冠冕”王粲,独标豪迈之格,唱出了“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所从神且武,焉得久劳师”的非凡之音,对曹操西征“拓地三千里,往返一如飞”的军旅生活,作了乐观豪壮的歌咏。刘孝仪这首诗,走的正是王粲的路子,借汉代征讨匈奴的伟绩,表现了“所从神且武”的从军之乐。
诗之起笔即将读者带入了一场出击匈奴的宏伟战事之中:“冠军亲挟射,长平自合围。”“冠军”即名将霍去病。元朔六年(前123),他年方十八,即以“轻勇骑八百”奋击匈奴,“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生捕(单于)季父罗姑比”,被汉武帝封为“冠军侯”。“长平”则指大将军卫青,他曾率师出云中、至陇西,“捕首虏数千、畜数十万”,封为“长平侯”。不过,诗中所叙战事,则已在元狩四年(前119)。汉武帝命卫青、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分击匈奴。霍去病出代郡千里,大破匈奴,“封狼居胥山”、“登临瀚海”,俘获敌虏“七万四百四十三级”以归;卫青则出定襄,以左右翼合围单于主力,迫得单于仅以“乘六驘(即“骡”字异体)、轻骑可数百”突围逃逸,还差点失去“单于”之位。这两句先以劲健的笔力,勾勒霍去病挟弓亲射敌虏的雄姿,随即续以卫青之师铁钳般“合围”单于的远镜头,在纵横千里的背景上,展示两支雄师猛然直捣匈奴的雄奇景象。写得辞气畅足、振奋人心。
接着两句镜头急速拉近。出现在读者眼前的,便是行进中万千汉骑的雄壮军容——“木落雕弓燥,气秋征马肥。”此刻正是天高气爽的秋日。万木叶落,连勇士们手中的雕弓,也变得燥硬强劲;瀚漠旷远,正适合肥健的征马扬蹄而飞!这两句在落叶的萧萧声中、舒爽的秋空之下,展现汉将士们手控雕弓、足蹬壮骑的轩昂剽勇之态,令人神旺。以这样弓强马壮的雄师横行塞外,又何敌不克、何城可挡?所以,诗中接着便化出了一幕幕铁骑所向、敌虏纷纷溃降的快镜头:“贤王皆屈膝,幕府复申威。”这里是霍去病之师的斩将搴旗、长驱直入,直杀得敌虏闻风丧胆,连匈奴的左右贤王也战战兢兢屈膝求降;那边又传来大将军卫青的胜利捷报,单于夜遁,汉师之幕府(将帅在外的营帐),声威震动匈奴上下。以上四句,分咏这次出击匈奴中的敌我景象。叙我军则语带夸耀之气,画面呈现着一种马嘶弓鸣的壮色;述敌虏则笔含嘲讽之意,画面交叠着一片降幡屈膝的颓容。笔墨颇得映衬之妙。
此诗结尾是两句问答之语:“何谓从军乐?往返速如飞!”初读起来,以此问答之语,上接胜利的激战,似乎显得突兀。但若考虑到此诗的节奏和画面的转换本就快疾,读者便可知道:此刻镜头已转到胜利凯旋的路上。刚刚经历了一场痛快激战的将士们,正雄赳赳回返边塞。因为那是骑兵,其凯旋景象大约也不同一般:纷扬的旌旗,推涌出无数战骑;凯旋的乐奏,应和着豪爽的笑语。他们才在天边的地平线上出现,转眼就已来到迎接者的面前。勇士们的脸上,想必漾满了一派欢乐之情。在这样的时刻,谁要问他们“什么叫从军乐”?他们难道不会像诗中所说的那样,骄傲地回答:“参加这样往返如飞的胜利作战,就是从军者的最大快乐呵!”上述两句结语,正以一问一答,既传达了从军将士凯旋归来的欢乐和骄傲;又回照全诗,把这场战事速决速胜、往返如飞的特点,巧妙地点明了。要让将士们体验从军之乐,就需要追随霍去病、卫青这样神且勇的名将,打几场干脆利落的胜仗,使士卒往返如飞才是呵!反过来说,倘若将帅无能,指挥失措,像南朝梁武帝的征魏之战那样,拖时费日、疲惫多年,又有什么“从军乐”可言呢?问得有意,答得深情,古今相映,发人深思。这样的结尾,自然也结得很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