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壹《刺世疾邪赋秦客诗、鲁生歌》东汉政治黑暗诗歌

刺世疾邪赋秦客诗、鲁生歌·赵壹
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肮脏倚门边。
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这两首诗歌,原系赵壹《刺世疾邪赋》结尾部分。赋末假托秦客“为诗”,鲁生“作歌”,用诗歌总括全赋要旨。因可独立成篇,而又以讽谕见长,很多诗歌选本均曾予以选录。

《刺世疾邪赋》反映了东汉政治黑暗的种种方面,富于真实性、广泛性、深刻性和尖锐性。其内容涉及门阀威权,戚宦当政,谄媚成风,贿赂公行,卖官鬻爵,用人惟亲,正人受害,学者遭压等等。赋中发掘弊政的历史和现实根源,揭露其实质,推断其后果,措辞极其强烈鲜明,态度极其大胆公开。诗歌精神与全赋是一致的,故应结合鉴赏。

赵壹,《后汉书》卷八十有传。他秉性鲠直,累遭迫害。司徒袁逢等曾称荐其才品,一时名动京师,但最终未得显仕。读其《穷鸟赋》,可想见其平生常处险恶境遇。

“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这起首二句隐括《左传·襄公八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的意思,作为全诗总冒,以感叹时局的不可收拾。黄河富挟泥沙,是著名的浊流。相传其千年一清,河清须待圣人出现,乃吉祥太平盛世征兆。但是“尘世难逢百岁人”,日月逾迈,冉冉催老,岂能久待?恐怕纵使人命可延,仍难候到政治清明。作者对东汉皇朝已经完全绝望,先下此一结论,并遥与末尾哀叹互应。接着依次概括当时形形色色腐败现象。

“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这是愤慨人贤不如富贵。《论语》:“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原是宣扬上层人物以德化民,此处反用其意来揭示社会风气败坏,人竞趋俗。当时谣谚如:“举秀才,不知书。”“孝廉不廉,富贵者贤”都可印证这一流行邪风。一般庸人操守不坚,尽皆为此风所靡,以争利攘权为能事。临财苟得的为富不仁之辈、干谒禄位的寡廉鲜耻之徒,反为时所重,被命之曰“贤”人。

“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这是揭露知识不如金钱的时俗。因为金钱可以买到高官,才学却难保证温饱。东汉末年有“西园卖官”,官爵竟亦可以公开用金钱议价出卖。于是文章扫地,知识无用,名士受害,“党人”禁锢,国家不亡又将何待?

“伊优北堂上,肮脏倚门边。”嗟伤刚直者不如谄媚者。“伊优”,《后汉书》李贤注云:“屈曲佞媚之貌。”“北堂”本居室内宅,登门趋庭,升堂入室,然后才能到达北堂,这里借喻朝堂北阙。句意谓阿谀逢迎者尽据显位要职。肮脏指高傲亢直之人,因不肯“同乎流俗,合乎污秽。”自然被拒接纳,只好靠门边站了。这种怪诞现象,赋中更用“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作了淋漓尽致的刻画。

第二首是“鲁生歌”。“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谁掌握了权势,他的言行就是永远正确。《庄子·秋水》:“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此处变用其意,谓当权者的痰涎唾沫都成了最宝贵的指示。权势即是真理,豪门主宰一切,正人君子,只能落得个进身无门。所以下面又写道:

“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值此末世,真正的人才只能倒运。《老子》“圣人被褐怀玉”,本谓凡人只观外貌,并不了解圣人。此处则化用其意,感叹有才德者不善谄媚,虽“怀金玉”,恰配“被褐”,受穷遭厄自是活该。屈原《离骚》:“兰蕙化而为茅”,原指人才变质。此处又化用为香草放进牛棚充当饲料,士为国家之宝,却被随意糟踏,作者为此深感痛心疾首。

“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这是慨叹有识之士的孤立无援。尽管贤者对现实有清醒的认识,但独力难支,无能为力,并被豪强、势族、女谒、近习、之类的“群愚”所“困”。这帮人“秉其威权”,人多势强,贤者又有什么办法?

“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这里切戒贤者勿作徒劳,是激愤下的反语。贤者姑且各自安分守己,放弃忧国救时之念,莫为济世安民而奔走。因为“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唁唁。”“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险而靡缘。”“驰驱”是注定会落空的。

最后二句回应时局,以哀叹结:“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人穷则呼天,无可奈何则呼命。孔子一生栖遑而志不行,最终也只好发出“天之将丧斯文也”、“道之将废也欤,命也”的浩叹。归之于命,亦系反语。“原斯瘼之攸兴,实执政之非贤。”糜烂的时局是当道者一手造成。“时也!非命也!”生在这个“荼毒”、“怨酷”、旦夕危亡的时代,只能为生不逢辰而自怨自艾罢了。

两诗用典较多,然而均生动灵活。如人寿河清是隐括,顺风靡草是反用,富贵称贤是引谚,咳唾成珠是变意,被褐、兰蕙是化用,“命矣夫”是反语。诗中将贤者与愚者、富贵者,刚直与谄佞者,知识与金钱,权势与真理等,分别作了鲜明对照,以感叹兴,以感叹结,其憎俗愤世、疾恶如仇之情不可遏抑,溢于辞表,贯于通篇。

辞赋末章原有以“乱曰”、“讯曰”的形式总括全篇者。赵壹代之以两首五言短诗,这种以诗结赋的写法,大为六朝人所摹拟。如鲍照《芜城赋》、江淹《恨赋》、萧绎《荡子秋思赋》、《采莲赋》等作品皆是。而如庾信《春赋》,则在赋中时或间杂五七言诗句,使赋体更趋诗化。由此可见,赵壹《刺世疾邪赋》在艺术形式上的突破和创新,对后世也多启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