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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谈纳兰性德词:贵在真切》

谈纳兰性德词:

贵在真切

人间词话》一书既是王国维一生成果之里程碑,亦是在此着作中提出了王氏意境学说之美学体系。《人间词话》经常以寥寥数语切中要害,言简意赅之出体现美学真谛,不禁让人拍案叫绝。正因为如此,《人间词话》也由此成为了众多后世诗词研究者不能绕过的一道里程碑。

《人间词话》中,王国维对先代众多诗词作家其人、其作做出了恳切而一语中的的评价,其中对于纳兰性德的评价极高: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纵观《人间词话》全书,如此高的评价实属难得。后世众多学者对《人间词话》进行解读,其中自然也包括王国维对纳兰性德的评价。包括王文生、任访秋在内的学者对王国维所言“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作出了诠释,但却鲜少有人从纳兰性德其人、其作进行解释。有人说,王国维之所以认同、推崇纳兰容若,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王国维认同野性自然,希望回归自然。然则,追寻本色回归可能是其中一个浅显的原因,却不足以成就王氏对纳兰容若如此之高的评价。要理解王氏之说,还需从纳兰容若其人、其作入手。

纳兰其人、其作

晚清词人王国维曾评价,17世纪偌大的北京城,既是康熙大帝的,也是纳兰性德的。康熙大帝是大清王朝最英明的帝王,拥有显赫功勋;纳兰性德,既是康熙大帝御前的一等侍卫,也拥有众多传世词作。较之康熙帝坐享高寿,纳兰性德却英年早逝。他的早逝于北京城而言,仿佛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让整个北京城都为之黯然失色。

纳兰性德于顺治十一年腊月十二日(1655年1月19日)出生于北京,原名纳兰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是满洲正黄旗人。纳兰家族是清朝初年满族最为显赫的八大家族之一,他的父亲纳兰明珠是当时权倾朝野的宰相。纳兰性德自幼聪颖好学,有过目不忘之本领,还继承了满族人崇尚习武的传统,精通骑射之术,可谓文武兼备。尤为引人注意的是纳兰性德在诗词方面的造诣,早在二十多岁时,纳兰就凭借着写得一手好词而名动天下。纳兰性德所着《侧帽集》和《饮水词》(后改名为《纳兰词》)在当时就已经引得文人骚客争相追捧。

然则,与当时满清的贵族文人或武将相比,纳兰性德又如此与众不同。他虽然身为满人贵族,却一生痴迷于汉文化;他虽然担任御前侍卫之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人;他虽贵为八旗子弟,却酷爱结交落魄而有才的汉族文人;他虽出身名门、一生为仕,却为情所累,是个痴情人。就像后世所评价的,纳兰性德的一生“以风雅为性命、以朋友为肺腑”。

王国维所欣赏的也许正是纳兰性德词作中那一份真切和天真。纳兰性德生于官宦之家,世俗文人所忧心的衣食住行,乃至功名利禄统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既是当朝宰相家的贵公子,又是康熙皇帝眼前的红人,他手握着不可限量的前途,却拥有一颗游离于喧嚣市井之外的心境,就像陶渊明所说的“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应该说,举世再没有一个文人墨客能像纳兰性德这般惬意和幸运了。在为康熙保驾护航之余,他有钱、也有闲从事自己所热爱的吟诗填词的工作,就连康熙帝也对纳兰的词爱不释手。

在词作方面,纳兰性德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他认为好的作品必须要有真情实感,主张“诗仍新声,性情中事也”。纳兰一生词作共三百余首,主题为爱情、友情或护驾出行等内容。纳兰词作之爱情篇,后世评价“哀感顽艳、缠绵婉约、幽艳哀断、幽怨凄黯”等,其他的行旅篇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出门在外羁旅的“羁栖良苦”,却又着力表现“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的壮阔景色,只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不知何时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的凄苦。

康熙二十四年(1685),纳兰性德跟随康熙南巡,回京后不久就染上了重疾,一病不起。1685年五月,年仅31岁的纳兰性德与世长辞,为后世留下的是三百余首艳丽凄婉的词作。随着叶赫那拉家族的衰落,永远在史书上留下一缕幽芳的反而是那个清高中带着点固执的词人,纳兰性德和他的《纳兰词》。

真切:王国维眼中的纳兰词

中国历朝历代众多词作家,王国维为何独独推崇纳兰性德呢?单说清朝,诗词佳作就不在少数,但在这千千万万的清词中王国维却唯独看好纳兰词。王氏在《人间词话》手稿中亦有涉及“朱、陈、王、顾”诸家,即朱彝尊、陈维崧、王士祯、顾贞观等人,却觉得寥寥无味,只评价为“便有文胜则质史之弊”。诸多词作,王国维独独看好纳兰容若,自然有他的理由。在他看来,纳兰性德之词之所以动人,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其真切,这亦是王国维美学观念中所推崇的重要观点。

回到《人间词话》的开篇,王国维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王国维强调境界,而纳兰性德在边塞词中所描述的“夜深于帐灯”“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体现的都是一种与自然融为一体之境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六则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纳兰词中“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体现的正是一种欲说还休的真挚感情。王国维提倡的“境界说”在纳兰词中一一得以印证,也无怪乎王国维对纳兰作出如此之高的评价。

然而后世却认为,王氏评价纳兰性德“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则未免有失偏颇,过于抬高了纳兰性德。事实上,《人间词话》并不是一本严格意义上的学术着作,因为通篇有强烈的王氏主观色彩,在行文中他时常直接说出自己对于先代诗人、词人之好恶。两宋时期的词作鲜少有对塞外生活的描述,而清初纳兰词对于塞外风光的表现正好填补了词作“边塞词”中所存在的空白。纳兰之边塞词措辞豁达高远,境界雄浑悲切,从这一角度来看也正好契合了王国维所推崇的“境阔”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