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诗塾 大家论诗

王国维《谈气象:太白纯以气象胜》

谈气象:

太白纯以气象胜

《人间词话》中的“气象”概念并不像“境界”那样引人重视,但在《人间词话》中所占的篇幅却不少。在王国维之前,并非没有“气象”的概念,但多将“气”“象”分别讨论,也没有将“气象”与境界论联系起来分析。

一般认为,将“气”的概念引入文学批评领域的是曹丕的《典论·论文》,此时的“气”不再只是人的生命力,更多是指生命力在创作中的体现,也就是作者精神面貌的表现。“象”在中国传统哲学中,是一个重要的理论范畴,《老子》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道是宇宙的本体,它通过恍恍惚惚的运动变化才生出万物,变化运动的能量来源于气,在由道生物的过程中有一个重要的环节,这便是“象”。“气象”本指“天象”,后来才成为为批评术语,这个词发展到王国维的时代已基本成熟,但王国维却赋予了它不同于传统的新概念。

气象与境界

太白词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公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李白评价甚高,尤其在气象这一点上,北宋词人范仲淹与夏竦虽都是当时的名家,但根本无法与李白相提并论。“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出自李白的名篇《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上阕中,美人梦断秦楼之时,正伴随着凄清的月色与悲咽的箫声,不由得伤别之情再上心头。但在下阙却将笔锋一转,虽以乐游原上昔日盛况起笔,但次句“咸阳古道音尘绝”陡然间只剩下孤寂的古道,让人更加感伤。而最后一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雄浑悲壮,虽然没提一个悲字,却令人不禁悲从中来,区区八个字便构建了一个极富张力的意象。范仲淹的《渔家傲》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句是:“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夏竦的名句则是:“夜凉银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李、范、夏三人的作品都是怀古的抒情写景之作,李白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表现出了时间、空间的变换,其境界凄婉、淡然,更表现出了诗人的超脱,透过文字迎面给人一股浩然之气。范仲淹的作品虽然也有时间、空间,但它所表达的仅仅是孤独、悲凉,而夏竦的表达则不够真。范、夏二人之所以“气象不逮”是因为他们都缺乏超脱的精神,这不仅是作品的问题,更是作者本身的问题。“气”是连接作者和外物的纽带,是作品的生命,所以可将“气象”看作诗人生命力在作品中的显现。

王国维将境界分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分析出了优美和壮美,从创作原则上区分则有“写境”和“造境”,“气象”则是同时基于质和量两个方面考察境界而产生的概念。气象可以说是境界的创造者,因为诗人自己的精神会在境界中体现,并影响到整个艺术作品的风格。

气象与修养

王国维强调作品中的境界依赖创作主体的精神风貌,这同中国传统的将人品与诗品结合起来的理论是一致的,所以重“气象”便要重“修养”。

王国维认为,“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所谓不必多阅世,并不是说要脱离生活现实,而是指创作者不要深陷在世事纷扰中,而且对人生的体验越深刻越广泛越好。“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就是这样的。眼界大、感慨深是以其“赤子之心”体验人生的结果,一个过于世俗的人必然会失去赤子之心,其眼界自然也就有所局限,即便发出感慨也只能是俗人的感慨。王国维认为伶工之词不如士大夫之词有境界,并不是因为伶工社会地位低,而是因为伶工们填词是为了生计,而士大夫不为生活所累则比较容易保持其赤子之心。

一个人会因为陷入生活而追逐名利而丢失了自己的赤子之心,李煜这样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大部分人难免为生活所累,都不同程度地令赤子之心蒙尘。于是,他们就必须通过“修养”来超越生活中的“我”,令自己恢复赤子之心。因此王国维说:“教育不足以造英雄与天才,而英雄天才自不可无陶冶之教育。”

李白15岁时开始接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好剑术,喜任侠,18岁时隐居戴天大匡山读书,先后出游江油、剑阁、梓州等地,增长了不少阅历与见闻,后来又结识了孟浩然、贺知章等当时的名家,作品颇受世人赞誉,终于获得玄宗垂青。44岁那年,李白来到洛阳,遇到了比自己小十余岁的杜甫。当时的李白已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而杜甫尚不得志。玄宗呼之不上朝、令高力士脱靴的李白,在年轻的杜甫面前毫无倨傲,两位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从此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李白终其一生都在以天真的赤子之心讴歌人生,有着奔放的激情与豪侠的气概。抒发政治抱负时,他自信昂扬地说“高谈百战术,郁作万夫雄”,表达了自己“济苍生”“安社稷”的理想;他热爱祖国的大好山河,壮丽山河在他的描绘下更显气势磅礴;他寻仙问道,渴望亲近自然、融入自然,道教文化又给他插上了神游四方想象的翅膀,使他的诗歌更具浪漫色彩。

李白继承了陈子昂的文学主张,以恢复诗骚传统为己任,他崇尚“清真”,鄙视“雕虫丧天真”,他的诗句有的清新如同口语,有的豪放不拘声律,但都统一在自然之美的范畴中。李白是盛唐文化孕育出来的天才,他的境界、气象是别人难以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