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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谈宋人小说:多不足信》

谈宋人小说:

多不足信

上文所提到的周密,不仅工诗词,其笔记着作《齐东野语》也是很有价值的。但王国维认为,这样的作品可信度并不大。他说:

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如《雪舟脞语》谓: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妓严蕊奴,朱晦庵系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岳霖行部至台,蕊乞自便。岳问曰:去将安归?蕊赋《卜算子》词云:“住也如何住”云云。案:此词系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觞者,见朱子“纠唐仲友奏牍”。则《齐东野语》所纪朱、唐公案,恐亦未可信也。

王国维这里所说的“小说”,与我们现在所说的小说有所不同,指的是野史、笔记,即朱自清《论雅俗共赏》中所说的“记述杂事的趣味作品”。这类作品往往依据某些传说,将词写成一段故事,但常把歌者与作者错算为一人。如《雪舟脞语》所记台州知府唐仲友所眷官妓严蕊作《卜算子》,但根据朱熹所记,这首词其实是唐仲友之戚高宣教所作,严蕊不过是歌唱而已。王国维认为这类“宋人小说”多不可信,是从史实角度考虑的。

笔记的历史与发展

“笔记”是中国古代记录史学的一种文体,是随笔记录的意思。笔记形式随便,没有确定的格式,诸如见闻杂录、考订辨证之类,都可以归入此类。“笔记”历史悠久,早期常被归纳为小说,直到魏晋时期才作为一种专门的体裁,经过唐宋两代发展,到了明清更加风靡兴盛。

依据记载内容的不同,大体可分作鬼神仙怪、历史琐闻和考据辨证等几个类别。魏晋时期最为盛行的是鬼神仙怪类笔记,张华的《博物志》和干宝的《搜神记》都是其中的代表。历史掌故类笔记主要记录掌故遗事、人物轶闻、民情风俗、山川景物等,唐代的《隋唐嘉话》、宋代的《涑水记闻》等都属于此类。考据辨证类笔记从唐代开始崭露头角,并有所发展,至清代乾隆、嘉庆年间,考据学大盛,此类笔记作品也更加多了起来,包括宋代的《梦溪笔谈》《容斋随笔》,清代《日知录》《陔余丛考》等。

笔记记载的多是些琐碎片段,但因有闻即记,通常比较官修史籍更加生动有趣,其中还有不少正史中没有的资料,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非君子之言”的笔记

周密的《齐东野语》,书名出自《孟子·万章上》:“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后人便用“齐东野语”来比喻荒唐而没有根据的话。

王国维在这则词话中提到的严蕊奴的故事,出自宋人邵桂子的《雪舟脞语》:“唐悦斋仲友字与正,知台州。朱晦庵为浙东提举,数不相得,至于互申。寿皇问宰执二人曲直。对曰:秀才争闲气耳。悦斋眷官妓严蕊奴,晦庵捕送囹圄。提刑岳商卿霖行部疏决,蕊奴乞自便。宪使问去将安归?蕊奴赋《卜算子》,末云:‘住也如何住,去又终须去。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宪笑而释之。”

然而《朱子大全》卷一九“按唐仲友第四状”却说:“五月十六日筵会,仲友亲戚高宣教撰曲一首,名《卜算子》,后一段云:‘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待得山花插满头,休问奴归处。’”可见,《卜算子》一词是唐仲友的亲戚高宣教所作,只是让严蕊奴唱来劝酒而已。

自淳熙八年(1181)七月十六日至九月四日的短短三个月里,为了浙东天灾的事情朱熹与唐仲友多次交锋,朱熹六上奏章严词弹劾唐仲友,唐仲友不服朱氏所劾,遂上章自辩。

《齐东野语》对朱、唐公案是这样说的:“朱晦庵按唐仲友事,或言吕伯恭尝与仲友同书会有隙,朱主吕,故抑唐,是不然也。盖唐平时恃才轻晦庵,而陈同父颇为朱所进,与唐每不相下。同父游台,尝狎一妓,嘱唐为脱籍,许之。偶郡集,唐语妓曰:‘汝果欲从陈官人耶?’妓谢。唐云:‘汝须能忍饥受冻仍可。’妓闻大恚。自是陈至妓家,无复前之款接矣。陈知为唐所卖,亟往见朱。朱问:‘近日小唐云何?’答曰:‘唐谓公尚不识字,如何作监司?’朱衔之,遂以部内有冤案,乞再巡按。既之台,适唐出迎少稽,朱益以陈言为信。立索郡印,付以次官。乃摭唐罪具奏,而唐亦以奏驰上。时唐乡相王淮当国。既进呈,上问王。王奏:‘此秀才争闲气耳。’遂两平其事。详见周平园《王季海日记》。而朱门诸贤所作《年谱道统录》,乃以季海右唐而并斥之,非公论也。其说闻之陈伯玉式卿,盖亲得之婺之诸吕云。”

朱熹、唐仲友交章互奏的真相,的确难辨是非。唐仲友在任期间确实有一定政绩,而朱熹指责他,不顾灾情,为完成朝廷和户部下达的税收任务,派酷吏去各县催捐,更添新税残民,致使民不聊生倒也属实,不过也却有“偏隘”之处,如抓住唐仲友以公款刻书,以及同营妓有染一类的事情小题大做等。但所谓理学大师私德有污,为了陷害唐仲友,对营妓严刑逼供百般迫害的事情,并没有可信的证据。

笔记这种文学体裁的最大问题是记录了一些不实的传闻,此外如互相抄袭、宣扬封建迷信等弊端也随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