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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谈命:自然界与意志中的因果》

谈命:

自然界与意志中的因果

中国哲学史上争论较多的问题,王国维认为主要集中在“性”和“理”二字上,其次就是关于“命”的各种观点交锋。“命”包含两种意义,一种是《论语》中说的“死生有命”的“命”,另一种是《中庸》所说的“天命之所谓性”的“命”。西方哲学对“命”也有自己的理解。

命之有二义,其来已久,西洋哲学上亦有此二问题。其言祸福寿夭之有命者,谓之定命论;其言善恶贤不肖之有命,而一切动作皆由前定者,谓之定业论。……而定业论与自由意志论之争,尤为西洋哲学上重大之事实,延至今日,而尚未得最终之解决。我国之哲学家除墨子外,皆定命论者也。然遽谓之定业论者,则甚不然。

王国维在这里所说的定命论与定业论,现在分别被译为宿命论和决定论。决定论与自由意志论是西方哲学史上长期争论的问题,王国维的《原命》一文,就此争论表达了自己的见解。

一切皆有因果

在中国哲学里,“命”“性”“理”三字意义相近,也就是上文提到的朱熹所说的“天即理也,命即性也,性即理也”。王国维在《论性》《释理》两篇文章中谈到的“性”和“理”,也都与“命”相关。至于西方哲学里,决定论与自由意志论的争论从古希腊时期就开始了。

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纯粹理性的“二律背反”就反映了这一争论。“二律背反”的正面主张是“依据自然法则之因果作用并非一切世界现象皆自之而来之唯一因果作用。欲说明此等现象,必须假定尚有他种因果作用,即由于自由之因果作用”;反面主张是“并无自由,世界中之一切事物仅依据自然法则发生”。康德认为,在现象的世界里一切事物必有他事物为其原因,而这个原因又有其他原因作为其原因。如此逐步演变是没有尽头的,于是在我们的经验中,处处都为因果律所决定,所以是必然的而非自由的。

然而在现象世界之外,仍有经验无法到达的本体世界,在本体世界中,空间、时间、因果律并不适用,所以那里是自由的,不是必然的。这就是自由意志论。支配现象世界则是决定论,所以同一事实,在现象世界却是必然的,而对于本体世界来说它又是自由的。因此,康德给自由下了这样的定义:从消极角度来看,是“意志之离感性的冲动而独立”;其积极的一面则是“纯粹理性之能现于实践也”。

世间没有完全的自由

意志能脱离冲动而独立存在,纯粹理性能在实践中展现,是什么决定了这一切呢?康德认为是理性的力量。自由也是因果的一部分,只不过意志自由的因果与自然界的因果性质不同。既然自由也有因果限制,就不是完全的自由,区别只在于原因在理性,而非外界的力量。不过王国维认为,康德为自由下的定义并不确切,因为“吾人所以从理性之命令而离身体上之冲动而独立者,必有种种原因,此原因不存于现在,必存于过去;不存于个人之精神,必存于民族之精神。而此等表面的自由,不过不可见之原因战胜可见之原因耳,其为原因所决定,仍与自然界之事变无以异也”。

对于叔本华的说法王国维则是认同的。叔本华认为,因果律在自然界与人的意志中同样存在,当意志进入经验世界,就处处被动机所决定。意志本身究竟有没有自由,我们无从知晓,但在经验的世界中,自由只是一个缺少实在内容的空虚概念。意志就是经验世界中的动机,人的任何行为都包含动机,动机表现了意志。唯意志论者所说的“动机”就是“生存意志”,求生的欲望是生命的基本原则,它支配着意志,所以意志也非自由的。

天即理,命即性,性即理,而理不外于吾心。吾心是理、性和动机、意志所从出,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唯心主义的哲学思想展露无遗。只是,存在于吾心中的最后也不过一道幻影,所以宇宙、人生统统是幻影,终究躲不过“寂灭”的结局,这是悲观主义的哲学理论的根源。《论性》《释理》《原命》王国维的这三篇极具代表性的文章,反映了他的哲学观点,也让人们看到“外来观念”是怎样被拿来解决中国的哲学问题。不管他是在论“性”,还是在释“理”,还是在原“命”,都离不开叔本华的充足理由律,并反复表明了主观决定客观的唯心主义论点。

王国维反对儒家的道德宿命论,但又贬低理性的意义,认为道德教育无非依赖于个体的直观。而叔本华的直观,归根结底还是人体悟意志荒谬与世界虚无的手段,是解脱生存痛苦的道德,对此王国维也是怀疑的。

人生解脱之道在何方?人类的希望在哪里,生命的意义又在哪里?彷徨不已的王国维只好用文学来抒发自己的人生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