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器物:
将古玩变成古史
20世纪初,是中国考古界的大发现时代。殷墟甲骨卜辞、青铜器、玉器、陶器、骨角牙器、宝石制品等珍贵文物相继出土;历史、文献价值极高的敦煌汉简、敦煌手卷等陆续公布;一些蒙古文、满文史料和外文资料被发掘利用。王国维从1912年后,开始将研究重心转向文字学、古器物学等,而且在各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他在考证古器物方面的成就,得益于其扎实的旧学功底与科学方法,更体现出“赏鉴之趣味与研究之趣味,思古之情与求新之念互相错综”的素养,成功将古玩变成了古史。
构建可信的古代史
验证了殷商历史的甲骨文,起初不过是中药铺里一味叫作“龙骨”的药材,被古董商发现后成了稀罕的古董玩物,到了王国维、罗振玉这样的学者手中便成了无价的历史文献。甲骨文的发现,将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向前推进了1000年,颠覆了过去“东周以上无史”的说法,也是对一些外国学者“中国文明只能上溯到7~8世纪”错误观点的有力回击。
甲骨上所记载的都是当时通行的文字,以此与其他史籍互证,证明了内容的可信性,所以王国维就以卜辞的记录来校勘史籍上的记述。在《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中,他通过卜辞考订了商王谱系,并探讨了商周时期的历史与典章制度,既纠正了《史记》的个别错误,也证明了《史记》的确是一部信史。
甲骨卜辞、汉晋简牍、敦煌文书以及各种青铜器、碑帖、字画、古籍,到王国维手里通通成为或改写历史或还原史实的重要“实证”。
在《简牍检署考》中,他完整系统地说明了纸张发明之前国人的书写方式;《流沙坠简》是我国第一部以出土文物为依据写成的,成为研究汉代制度与西北地理的学术专着;《鬼方、昆夷、猃狁考》则是王国维用彝器、拓本、传世文献互证,来考释先秦古史的杰出成果。
对古器物的考证
在研究宋代金石学时,王国维总结出了数条宋代金石文化的不足。譬如,在考释金石文字不知存疑,对器物上文字必字字释之,因此便无法避免地出现了牵强附会的情况;好古、思古对考释工作的确有一定的促进作用,但如果过分则会失去客观的立场。“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见”,所以王国维对新出土的文物特别关注。
王国维作《说斝》《说觥》《说盉》《说彝》《说俎》等文章,剖析了被宋、清学者所忽略的错误之处,并阐述了自己全新的见解。另外,对于吉金诸器的考察,前人偏重于文字的释读以及对器物形制的研究,而忽略了对器物年代的考证及由器物本身推论古代文化、考知古代史迹的方面。王国维向新的研究方向作了诸多努力,比如其所作的《生霸死霸考》《观堂古金文考释五种》等。王国维认为,在新的时代应充分拓展甲骨文、金文的研究,指出除甲金以外的陶、玺印、货币、兵器等也具有研究价值,他说,这“四者正今日研究六国文字之惟一器值材料,甚为重要,实与甲骨彝器同”。王国维在积极开拓甲金文字的研究同时,又揭示六国文字也就是战国文字研究的新领域,表现出他作为一代名家特有的学术敏感和远见。
王国维对于青铜器定名考订的佳作《说斝》《说觥》等,堪称近人研究和考证青铜器命名的典范。在《说斝》一文中,王国维考证出,古人有将“斝”误当作“散”字的。他对此作出了纠正,说:“斝为爵之大者,故名曰斝。斝者,假也,大也。古人不独以为饮器,又以为灌尊。”在《说觥》一文中,王国维谈了对酒器的命名,他指出:“凡传世古礼器之名,皆宋人所定也,曰钟,曰鼎、曰鬲、曰甗、曰敦、曰簠、曰簋、曰尊、曰壶、曰盉、曰匜、曰韩,皆古器自载其名,而宋人因以名之者也。曰爵、曰觚、曰觯、曰角、曰斝,古器名辞中均无明文,宋人但以大小之差定之,然至今日,仍无以易其说。”意思是说,宋人对古代器物的命名是根据大小来判定的,所以就会有名不副实的情况出现。王国维考证出,阮文达收藏的子燮兕觥,并非真正的“觥”,而应该属于“角”器。进而他考证出,从宋代以后,被叫作“匜”的有两种样式,一种“器浅而钜,有足而无盖,其流狭而长”,另一种“器稍长小而深,或有足,或无足而有盖,其流侈而短,盖作牛首形”。王国维认为后面这种所谓的“匜”,其实应该是兕觥。
从王国维的研究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既不盲目信古,也不过分疑古,这样的治学精神是永远值得人们学习的。有人评价王国维的在考证历史时,是“以旧史料释新史料,复以新史料释旧史料,辗转相生”。新旧材料不可偏废,这是王国维的治学态度,也是他一切研究的立足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