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用前韵送杜叔高①
【题解】
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春，杜叔高从浙江金华到江西上饶探访辛弃疾，临别时便作此词相送。词中上片评价了友人杜叔高的诗，言其音韵和谐美妙，意境清秀高远，有如千丈阴崖，又似千层冰雪；下片慨叹叔高此生的怀才不遇，转而谈及其家门由“去天尺五”的兴盛到今日的衰微。通篇由人及己，由“小我”到国家全局，层次分明，步步深入，从而表达了自己爱国抗战的高尚思想。
【原文】
细把君诗说。恍余音②、钧天浩荡③，洞庭胶葛④。千丈阴崖尘不到⑤，惟有层冰积雪。乍一见、寒生毛发。自昔佳人多薄命⑥，对古来、一片伤心月。金屋冷⑦，夜调瑟。
去天尺五君家别⑧。看乘空、鱼龙惨淡⑨，风云开合。起望衣冠神州路⑩，白日销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⑪！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⑫。南共北，正分裂！
【注释】
①杜叔高：即杜斿，叔高为其字。公元1189年，他从故乡金华到三百里之外的上饶，拜访罢官闲居的辛弃疾，两人一见如故，相处极为欢洽。杜叔高弟兄五人俱博学工文，人称金华五高。端平初年，以布衣与稼轩婿范黄中（炎）及刘后村等八人同时受召入朝。陈亮《龙川文集》卷十九《复杜仲高书》：“伯高之赋，如奔风逸足，而鸣以和鸾。叔高之诗，如干戈森立，有吞虎食牛之气，而左右发春妍以辉映于其间，匪独一门之盛，可谓一时之豪。”②恍（huǎng）：仿佛。③钧（jūn）天：天的中央。古代神话传说中天帝住的地方。也指广阔的天空。浩荡：水壮阔貌。④洞庭胶葛：语出《庄子·天运》篇：“黄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胶葛：指意境高远。⑤阴崖：背阳的山崖。⑥自昔佳人多薄命：语出苏轼《薄命佳人》诗：“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佳人：此借指杜叔高。⑦金屋：典出《汉武故事》：“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⑧去天尺五：指与宫廷相近，权势地位极高。语出《辛氏三秦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杜甫《赠韦七赞善》诗：“乡里衣冠不乏贤，杜陵韦曲未央前。尔家最近魁三象，时论同归尺五天。”⑨乘空：凌空，腾空。⑩衣冠：指士大夫。⑪“叹夷甫”句：夷甫：王衍（256-311年），字夷甫。琅邪郡临沂县（今山东临沂北）人。西晋时期著名清谈家，西晋末年重臣。典出《晋书·王衍传》：“衍字夷甫，神情明秀，风姿详雅。……口不论世事，唯雅咏玄虚而已。……既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常自比子贡。兼声名藉甚，倾动当世。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每捉玉柄麈尾，与手同色。……众共推衍为元帅，……俄而举军为石勒所破，勒呼王公与之相见，……使人夜排墙填杀之。衍将死，顾而言曰：‘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⑫“听铮铮”句：语出《芸窗私志》。铮铮：形容金属撞击所发出的响亮声音。比喻刚正，坚贞；声名显赫，才华出众。檐间铁：屋檐下挂着的铁制风铃，称为“铁马”或“檐马”。
【译文】
现在我要将你的诗作细细来评说。你的诗作仿佛是从天帝宫中传来的优美乐曲，如同浩瀚之水波澜壮阔，你的诗作意境高远，又像是黄帝在洞庭郊野演奏的咸池之乐。有如千丈高、背阳的山崖一般纤尘不染，只有满眼可见的千层雪积冰封。使人猛然间看见时，不禁毛发悚然。哎！从古到今，才华出众的人往往都是命运不济，总是遭遇坎坷不幸，因此古往今来，他们都是对着天上那亘古不变的明月，难免会感伤身世。就像那汉武帝时期的阿娇，只能在华丽冷清的金屋，借弹奏琴瑟打发夜晚的无聊寂寞。
想当年，你的家族声望极高，如同前朝号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杜甫家族，然而如今却已经回不去了。你看那天空上的风云不断开合变幻，就连凌空腾跃的鱼龙也都因之惨然变色。起身再次登高遥望，当年北方家族避难南迁的道路，曾有多少死难者的尸骨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无人掩葬而朽烂无存了。可恨那些如同西晋末年清谈家王衍一样的朝庭权重，他们一味清谈，简直“清谈”到了极点！夜半辗转难眠，我常常引吭高歌，不禁悲凉之风四起，檐前的铁马铮铮作响，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杀敌的战场。可悲可叹啊，我们的南方和北方，至今还被敌人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