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行（八首）
抵布加勒斯特
到布加勒斯特去
到从未有过的经历
亲切的回忆中去
盘旋于尚未凋落的林木
盘旋在黑眼珠、黑水潭上
说布加勒斯特是七湖之城
是耳鸣还是风铃
是深秋还是初冬
那厚厚的是雨
还是落叶呢
那严肃深思的
是老鸦么
暮霭中质朴的欧洲人
排队等候公共汽车
一边是法国式凯旋门
一边是一幢幢小洋房
三只纯种波斯猫
和一只由于过分亲昵
失去威风的栗色狗
还有巨大高楼老式电梯
像窄小的铁笼
罗马尼亚
你的土地温柔
罗马尼亚狂想曲
这是一家民间歌舞团的名字
起得极是
不是急风暴雨
不是急风暴雨
只是生就的旋律
达吉亚人的后裔
拉丁人的脾气
跳舞唱歌吹笛打琴
做什么都
唯恐来不及
玛丽亚·娜姑——尼古莱·哥黎高里斯库的一幅画
众生默默
长夜黑黑
幽暗中忽然
忽然浮现了你湿润的眼睛
你的笑容柔得好苦
令人落泪的美
谁计算过人生的小时
我们邂逅
十秒钟
再见，不会再见的，
已经记住，终未相识
“白白”啦您哪
华沙
你被吞并被宰割送入化人炉
你已不再存在
而你复活了
靠大理石和往日的画片
靠与泪水一样多的汗水
靠波兰
波兰，波兰，波兰
复活了的你已不是从前的你
仍然激动不安
却不再天真
幸存者用面包屑喂食
肥胖的灰鸽子
不时抬起眼睛
观看冬日的天空
雷泽衣斯基教堂听管风琴
左面响了，右面响了
上面响了，下面响了
沉闷的响了，雄壮的响了
温暖的响了，忧郁的响了
圣母显灵了，圣子显灵了
管风琴显灵了，心显灵了
方方面面弥充着神灵
然后
一切归于沉寂
参观旺楚特城堡博物馆
下午如黑夜
参观似梦游
寒冬苦昼短
教堂古钟声悠悠
神像馆里神像如海
马车馆里豪华气派
辆辆都比“奔驰”“雪佛莱”豪迈
而你的宫殿
令欧洲惊羡
这是可能的么
帕托夫斯基伯爵
搜集了金、银、铜、陶瓷、木套套珍宝
件件艺术品也被你吸来
然后匆匆逃离
顶棚上留下
永远的落荒
庄园称城堡
坚牢未可破
驾车趋长街
族徽多显赫
众人趋避疾
侍立执辔吆与喝
而今身与名俱灭
笑脸迎游客
沧桑寻常事
遑论瞬息苦与乐
克拉科夫古都
褐色的地板
褐色的壁毯
褐色的王宫
褐色的久远岁月
一切旧物
和初冬细雨
都是古老的褐色
不知名的妇人献给中国人几束花
鲜绿的叶
花瓣重重
鲜红色的、橘黄色的
粉艳艳的、洁白如玉的
星期日正午的褐色弥撒
再一次隆重开始
访匈牙利音乐家巴尔托克故居
你走了
便没有再回来
留下房子
留下你
永远站在四季碧绿的草坪上
接受四季的寒冷
皱眉凝思无语
怀念你多难的土地
我没有见过
这样痛苦的雕像
——这样铸就的痛苦
用青铜
留下东方色彩的民歌
——像我的呢
留下乐谱如篇篇书信
在塑料的保护下
不再出声的你的钢琴
留下被大头针固定了的
各色各式甲虫翅膀
你为什么不回来
198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