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陆游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乐府解题》云:“《关山月》,伤离别也。”这首借乐府古题抒发对国事的现实感愤的诗,是陆游于淳熙四年(1177)在成都时作。五年前诗人到过南郑前线,职衔是四川宣抚使司干办公事兼检法官,与主将王炎关系亲密。他们热心筹划恢复大业时,南宋政策变为对金求和,王炎被调离前线,随即罢官,从此西线无战事。在诗中,陆游更把“将军不战”的局面追溯到十五年前的隆兴和议,批判的锋芒直指朝廷:“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这两句是全诗的纲,写出了一个大气候,以下两句再写上层腐化生活和战备不修的状况:“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厩马肥死,与将军不战,英雄髀肉复生,同可发人一慨。战马的形象从来是“锋棱瘦骨成”(杜甫)、“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李贺)的,其死不是悲,可悲在于肥死——一“肥”字耐人玩味。则南宋一朝的文恬武嬉,于此可见一斑。
“戍楼刁斗催落月”四句用特写镜头加内心独白,写出等闲白头的战士月下的悲哀。诗中“三十从军今白发”的征戍者,实是一代健儿的写照。战声的低落使他感到消沉,在月夜想起无数阵亡的战友,他们洒血抛骨,作了徒然的牺牲,叫幸存的人为之难过,这种悲愤尽管渲泄于笛声,却是:“我心伤悲,莫知我哀”(《采薇》)。和戎诏下有伤军心也若此!
“中原干戈古亦闻”二句是抒情性议论。古代也有边患,汉唐也发生过抵御异族的战争,甚至也有胡马窥江之事,然而,让异族几十年盘踞中原奴役汉族的事则闻所未闻。这实际上是谴责南宋最高统治者的无能与不肖。诗人想象沦陷区人民对南宋王朝寄予的厚望和失望,及其在铁蹄蹂躏下的悲痛境遇:“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和戎诏下大失民心也若此!
七言古体诗一般宜于铺叙刻划和酣畅地抒情,唐以来作者动辄数百言,乃至上千言,而陆游的七古没有超出三百字的。故《石遗室诗话》云:“放翁古诗善于用短。”象这首《关山月》几乎概括了南宋一代社会现实,却只有十二句八十余字。诗人从长达十五年广阔的社会生活图景中挑选出三个很典型的画面:朱门、戍地、沦陷区的情景,而“朱门沉沉按歌舞”、“沙头空照征人骨”、“几处今宵垂泪痕”这些空间距离很大的画面,却由于时间的统一,即发生在同一个月夜,而紧密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