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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思乡词《清平乐·别来春半》原文赏析、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

李煜《清平乐·别来春半》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①。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③。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④。

注释

①愁,一作“柔”。

②“砌下”二句:砌,台阶。以上两句,以落梅烘托作者的心情缭乱、愁思摆脱不掉;同时也表明他在梅树下凝神已久。

③这句写盼信不来。相传鸿雁能传书信。

④恰:一作“却”。以上两句,用春草漫无边际地滋生比喻离恨有增无已。

赏析

这是写春日思乡的词。“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人们为什么总是伤春悲秋呢?因为春天是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季节,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而春天逝去,似乎就意味着生命力的消逝,令人伤感。但是春天的花谢了还有夏天的绿树荫荫,所以人们对于春天其实有两种态度。在宋以前,人们更多的是伤春,如王维的《寒食汜上作》:“广武城边逢暮春,汶阳归客泪沾巾。落花寂寂啼山鸟,杨柳青青渡水人。”王维是一个客观的诗人,他很少在诗歌当中表现出强烈的情感,但这首诗有些例外,“汶阳归客泪沾巾”,为何会泪沾巾呢?是因为“逢暮春”,看到花落春逝而伤心。还有韩愈的《晚春》:“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韩愈似乎没有王维表现得那么伤感,但“百般红紫斗芳菲”,写春花最后的绚烂,其中也不难读出他的伤春之意。但是也有不伤春的,这在宋人的作品里比较多见。相比唐人来说,宋人表现得要理性得多。春去夏来,他们对于季节更替有一种无往而不乐的理性态度和开朗的精神。如邵雍的《春去吟》:“春去休惊晚,夏来还喜初。残芳虽有在,得似绿阴无。”王安石的《半山春晚即事》:“春风取花去,酬我以清阴。”就连在词中婉约多情的秦观也有《首夏》诗说:“节物相催各自新,痴心儿女挽留春。芳菲过尽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这种乐观的态度跟宋人冷静理性的学术精神有关系,而感性的充满诗人气质的李煜则继承了唐人的态度,对于春天的逝去充满伤悼之情。

“触目愁肠断”,他所“触目”的是什么呢?原来是落了一身的白梅花。梅花大多于冬末春初“凌寒独自开”,但白梅不同于红梅,它是一种晚开的梅花品种。台阶下落下的梅花像雪花一样飘个不停,这是写眼前景,也是写心中景,拂去又来的落花就像主人公心中的愁绪一样。这就是所谓“外体物情,内抒心象”。他为什么“愁肠断”?当然是因为伤春,但伤春并非惟一的原因,甚至不是主要的原因。下阕换为平声韵,作品也从写景转为抒怀。“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这里“归梦”有两种解读法:一种是回去的梦想,一种是做回去的梦。显然第二种解释更好。第一种是平常的说法,第二种的意思是说路途这样遥远,连在梦里回到故乡都不能够。在梦里是谁都可以上下数千年、纵横几万里的,没有时空的阻隔,而作者这样说,是用新鲜的表达方式表现距离之远,而这种表达也不在说明真实的空间距离之远,远的是主人公心理的距离,是无法回乡的无奈。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离恨就像春草一样,越往前走,越见它延绵不绝地伸向远方。春草除了表现离恨,还有思归这层意蕴积淀在里面。《楚辞·招隐》:“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王维《送别》:“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刘长卿《送李穆归淮南》:“扬州春草年年绿,未去先愁去不归。”所以作者一面说着离恨,一面表达了盼望归去的意思。

李煜在这里为我们树立了一个用典成功的例子。怎样才算是成功的用典呢?有两个重要条件:一是用典的高妙境界在于用典而不使人觉。如此词“春草”典故,虽然用了古诗“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和《楚辞》“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的意蕴,但作者接续上文写春天和离恨而来,显得顺理成章,没有用典的痕迹。虽然用了典,但又像是自然天成的好语言。第二点是用典的好坏在于是否是诗性的语言。即用典之后要化到整首作品的诗性的意境中去,不能只有意思而没有韵味、没有境界。李煜这个用典不言而喻,诗意浓郁,后来很多词人还借鉴了这种意境和表现方式。

李煜这首词只是一首短小的小令,从词里读不出太多的具体写作背景,我们以知人论世的观点,将其放在李煜亡国之后的后期词中,认为这首词表现了李煜的故国之思,这应当是说得通的。但也有研究者认为它是写于亡国之前,且指实说是李煜请求宋太祖放还其七弟而不可得时所写。如果这种说法确定的话,其实作者也是通过写春天远行在外之人缭乱而绵长的离恨,来曲折地寄托他的思亲之意,而这种寄托体现得并不明显,明显的是抒写离愁别恨这个主题。

词和诗都有一个特性,与作者身世经历没有太密切关系的作品,往往更能表达出具有普遍意义的情感。李煜那些直接抒写亡国之痛的句子,如“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

堪回首月明中”、“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尤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其中所描写的家国之痛自然不是人人都有的,是李煜独特的个人感受,但它以毫不掩饰、率真沉挚的情感而打动人心。而李煜那些没有关乎家国巨变的具体语辞、只是用更概括的语言写出人类具有普通意义的情感、感受的作品,往往更能激起人的共鸣。如“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又如“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这首《相见欢》一般认为是作于亡国被囚之后,但从作品来看不能指实,作者只是着力抒写了不可名状的、难以言说的寂寞和凄凉,写出了人人都可能有的一种情感和心绪。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李煜“俨然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这当然不是说李煜是救世主,而是说李煜以词写出人类共有的悲哀,这种悲哀是在他个人经历的基础之上,生发出来的人类共通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