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甫吟

【题解】

此诗属乐府古题。大概写于唐玄宗天宝三年（744年）李白赐金还山，刚离开长安之后。但根据裴斐《李白年谱简编》，此诗写于天宝九年（750年），这年李白初寓金陵，五月之浔阳，后游襄阳，复北上至南阳度岁。

这首诗具有布局奇特，变化莫测的艺术特色。它通篇用典，起到“以古为鉴”的作用，接着借助于神话故事，寄寓自己的痛苦遭遇，使诗的意境奇幻多姿，错落有致，把诗人遭受挫折的愤懑以及期盼明君知己的思想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原文】

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

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①，八十西来钓渭滨。

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吐气思经纶。

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②。

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

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③。

入门不拜逞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

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④。

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

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⑤。

帝旁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

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扣关阍者怒⑥。

白日不照我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

猰貐磨牙竞人肉，驺虞不折生草茎⑦。

手接飞猱搏雕虎，侧足焦原未言苦⑧。

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

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⑨。

吴楚弄兵无剧孟，亚夫咍尔为徒劳。

梁甫吟，声正悲。

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

风云感会起屠钓，大人屼当安之⑩。

【注释】

①朝歌屠叟：指吕尚（即吕望、姜太公）。见《秦策五》：“太公望，齐之逐夫，朝歌之废屠。”

②“广张”二句：广张，广为设置、整理钓具。三千六百钓：指吕尚在渭河边垂钓十年，共三千六百日。风期：风度和谋略。

③“君不见”二句：高阳酒徒，指西汉人郦食其。隆准：高鼻子。隆准公：指刘邦。

④旋蓬：在空中飘旋的蓬草。

⑤“我欲”二句：攀龙出自《后汉书·光武帝纪》。后人以攀龙附凤比喻依附帝王建立功业。雷公：传说中的雷神。砰訇：形容声音宏大。

⑥“阊阖”二句：阊阖，指神话中的天门。阍者：看守天门的人。这两句指唐玄宗宠信奸佞，使有才能的人报国无门。

⑦“猰貐”二句：猰貐（yà yǔ），指古代神话中一种吃人的野兽。这里比喻阴险凶恶的人物。竞人肉：争吃人肉。驺（zōu）虞：古代神话中一种仁兽，白质黑纹，不伤人畜，不践踏生草。这里李白以驺虞自比，表示不与奸人同流合污。

⑧“手接”二句：接，即执，抓住。飞猱、雕虎：飞猿、猛虎。比喻凶险之人。焦原：传说春秋时莒国有一块约五十步方圆的大石，名叫焦原，下有百丈深渊，只有无畏的人才敢站上去。

⑨“力排”二句：引用《晏子春秋》中“二桃杀三士”的典故。李白用此典意在讽刺当时权相李林甫陷害韦坚、李邕等大臣。

⑩风云感会：风云际会。古人认为云从龙，风从虎，常以风云际会形容君臣相得，成就大业。大人：有才干的人。嵲屼（niè wù）：不安。此指暂遇坎坷。

【译文】

我高声吟唱，梁甫吟啊梁甫吟，自从诸葛亮唱响以来，又有多少志士吟颂过你，期盼到了事业的春天？你可知道，周朝住在棘津的姜太公，曾在朝歌屠牛为生，为图大志，临近八十岁时辞别故乡来到长安边的渭水之滨垂钓，只为得遇君王展才能。一钓十年，宁愿清澈的河水映照着他被风吹乱的白发，也不动摇，从不以白发垂钓为羞。当与文王相遇，那是气如东海，一吐用人之道，倾述满腹治国方略。广为整理钓具三千六百个日子渭河垂钓，风度和谋略才从隐没之日得以被文王赏识，当然也有他们的谋略时常不谋而合的原因。如此可见，像当年吕尚这种才能之士，总会骤然得志，并非寻常人所能料到的。

你可知道，西汉高阳的酒鬼郦食其，也是草莽出身，家贫落魄，但有才华。一日刘邦正在洗脚的时候诏见他，因此他只是拱手长揖见礼，硬是不跪拜。一阵巧言雄辩终令刘邦折服，不但没治罪，反而使刘邦立即停止让两旁侍女洗脚，疾行如风地迎上前来请他入座，洗耳恭听他的治国之道。之后就有了郦食其出使齐国游说，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换来了齐国七十二城归汉之事。因此在楚汉相争的年代，三军将士如同空中的蓬草随他指挥。你看看，一个清贫落魄的酒徒狂客尚且都有如此成就，更何况我胸怀大志、足抵群雄之人，理当出人头地一展雄风！

我想攀附夭矫的天龙带我上天朝见天宫的明主，可是，守门的雷神凶狠狠地擂响天鼓，那声音之大震耳欲聋。然而，天帝正忙于和身边的玉女们玩着投壶游戏。犹是春夏秋三个时节，他们玩得兴起之时放声大笑，天空一侧就会开裂一道缝隙并闪现耀眼的电光，倘若他们一时恼怒就会天昏地暗，下起瓢泼大雨。天国虽然有九道天门，却没有可以畅通无阻的。我急于求见天帝，便以额头叩响天门，谁料想竟触怒了守门的天神。

苍天看不到我的精忠赤诚，却说我无事生非，如同杞人在担忧苍天倾陷。那些奸佞权贵如同吃人的野兽猰貐阴险残暴，我却像驺虞那样的仁兽不愿与人同流合污。我像古人勇士那样，左手抓住飞猿，右手搏斗猛虎，即使站在别人不敢站立的下有百丈深渊的焦原石上，我也不会觉得艰苦。世上那些庸碌无为骄横之人竟然随处大肆趾高气扬，而真正有才华的人却只能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卷曲收藏起来，也难怪世俗之人都把我看得比鸿毛还轻。

齐国力能排山的三个勇士，只因相国晏子猜测他们具有威胁性，便设计用两个桃子害死他们，可见有才能之人往往会被嫉妒猜疑。吴楚两国交兵，汉景帝的名将周亚夫曾讥笑吴楚七国如果没有剧孟这样的任侠将才就必输无疑，可见剧孟之才不被重用危害其大。

梁甫吟啊梁甫吟，声声正是悲怆时。但我相信，张公的干将和莫邪这两柄宝剑，都是神灵之物，即便是历经万难也终有合璧的时候。既然做过屠夫和钓翁的吕望都能建立功勋，那么真正有才干的人只是暂遇坎坷而已，理当安心地等待大展才华的时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