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曲
升起于键盘上的
月亮,做了暗室里的
灯。
1999年
后记: 一、此诗最初的形式不是这样的。它的原形如下 :
升起于键盘上的月亮,
做了暗室里的灯。
“月亮”和“灯”都在下面,觉得非常黑暗,现在我教它们上升,不就大放光明了吗?而且较之原形,现在新的式样,也更美和更“诗的”了。二、所谓“诗的”( P o e t i c),除了兼指诗之“内容”与“形式”而言,亦可用以形容其他文学作品,其他艺术作品。而在日常生活中,有时也能用得上。三、此诗初稿于三十年代,而直到如今方才定稿,这可说来话长了。我的苏州美专同学姚应才,为了抵抗日本鬼子侵略,和他的哥哥姚应龙
少校,一同阵亡于保卫家乡的战场上,那是1938年的事情。1937年八一三沪战爆发,大家纷纷逃难。我也带着一家老小,流亡到了香港。翌年夏,接到其他同学来信,方知姚氏兄弟业已壮烈成仁。我痛哭失声,发誓从此再也不听《月光曲》了。为什么?原来应才是我最亲爱的同学,最要好的朋友。在学校里,我被大家称为“第三谪仙”,而应才则系“中国的贝多芬”。他热爱音乐,又特别崇拜乐圣,极力模仿乐圣:他的发式、服装、乃至动作,表情,样样都模仿得惟妙惟肖。除了九大交响乐,贝多芬的其他作品,他也都背得滚瓜烂熟,不看乐谱,闭着眼睛,他也能弹奏得一个音符都不漏,一个拍子都不差。这就不得不令人怀疑:他很可能就是乐圣投的胎。那时候(1936—1937)我家住苏州,而在上海教书,一方面又创办并主编一份诗刊,苏州上海两头跑,忙得不亦乐乎。应才则后我一期毕业,当年他正在母校担任助教之职。每逢我从上海回苏州,他一定要到我家来晚餐,饭后就在客厅里弹琴,而《月光曲》则系我最最爱听的。有一回,他故意把电灯关掉,然后开始弹琴,我坐在一旁倾听,听着听着,居然成诗二行:
升起于键盘上的月亮,
做了暗室里的灯。
曲终开灯,我就念给他听,他说境界颇高,意象甚美,节奏也很有力量,他非常的欣赏。不过,这两行金句,却始终未能用在一首较长的诗中,给以适当的位置而有所完成。多年来,我曾试写数次,皆无结果。直到今天,方才决定,来他一个“不完成的完成”,并把原先的两行改为三行,这样,总算是了却一个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