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身成仁的文天祥

杀身成仁的文天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文天祥《正气歌》

南宋名臣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当他还在孩提时代,在乡贤祠里瞻仰欧阳修、胡铨等忠臣节义之士的牌位时,看到他们的谥号中都有一个“忠”字,感慨不已地说:“人如果不能以忠义的节操,身居庙堂之上为万世所效法,就不是真正的大丈夫。”

20岁那年,文天祥来到临安,在集英殿参加进士考试。当时正值理宗当政时期,政局废怠,士气难振。文天祥以“法天不息”为主题,写出了上万余言的策论。他有感于人心的不安与政局的动荡,以深厚的社会责任感,表达了循从古范、忠义浩然的志节。这篇策论给了理宗至深的感动,他亲自提名文天祥为殿试第一名。当时的考官,著名的学者王应麟在奏章中说道:“文天祥的文章,‘古谊若龟鉴,忠肝如铁石’,我大宋朝廷能得到这样的人才,实乃国家之福。”

理宗开庆初年,元军攻打宋朝,宦官董宋臣提议迁都。迫于权势,当朝群臣竟无人提出反对,而只有文天祥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上书请求朝廷惩治董宋臣,以使上下团结一心。他的胆识与勇气,倾朝之人都为之叹服。

宋度宗时期,文天祥在湖南提刑的任上,拜见了故相江万里。老宰相对文天祥的志节早有耳闻,因而心中有着许多对后生晚辈的托付与期许,真是“感伤犹记旧江山”。看到山河变化、国事衰微,老宰相内心非常感伤,他说:“我已经老了,眼见天时、人事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内心对大宋的江山社稷有许多挥之不去的担忧。我主持国政多年,见过多少宦海沉浮、人事兴替,不难预见将来拯济国家的重责必然落在你的肩头之上,你的责任是千钧之重,任重而道远啊。”

德祐初年,江上告急,朝廷号令天下起兵勤王,护卫大宋国土。文天祥手捧诏书,忍不住泪如雨下。眼见“山河破碎风飘絮”,文天祥号召各地豪杰之士起兵护国,短短时间就聚集了数万人之多。文天祥的朋友观察到时局的动荡与成事的艰难,不禁忧心忡忡地说:“当今的现况,元军势不可当,所向无敌。而您以万余名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独自面对虎狼一样的元人大军,这和驱赶群羊去搏击猛虎有什么区别!您一向深谋远虑,不会看不到局势的严重性吧?”

文天祥说:“我怎么可能看不到这一点?然而我大宋朝廷照顾养育天下臣民达三百多年之久,没有国哪有家!而今正值国家危难之时,朝廷在全国上下征集兵力,却见不到一兵一卒入关响应。每每想到这里,我内心深处的沉痛与忧虑一直都无法释怀,所以才如此不自量力,牺牲自己而在所不惜。如果我们的义举能感得天下忠臣义士闻风而起,共同为大宋社稷江山而献身效力,那局面或许还能够得以挽回。”

文天祥捐出自己的家产充当军费,每每言及天下国家大事,他总是忍不住泪如雨下。他手拄几案,无限感伤地说:“乐人之乐者忧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眼见神州陆沉、国土沦丧,他决心将自己的生命与国家的命运共同存亡,以至诚的忠义表达对大宋国土誓死的效忠。

面对军事上敌强我弱的形势,朝廷一心想要苟且求安,向元军求和。然而文天祥上书极力反对,他说,朝廷面临敌军的进攻,持着姑息纵容的态度,而缺乏奋发自强、乾刚决断的忠义之气。他请求朝廷惩治一意投降的求和派,以振大宋将士的士气。

所向披靡的元军锐不可挡,他们挥戈而上,给予宋代王朝沉痛而又致命的一击。朝廷任命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密使,派他前往皋亭山,与元丞相伯颜谈判。然而,他却被伯颜派兵拘捕了起来。誓死不降的文天祥,在被押送到元大都北京的路上,与同伴从镇江逃了出来。他们几度落入元人之手,但谁都不忍心加害于他。历经风餐露宿种种艰辛,避过围追堵截重重困难,他们途经扬州、通州等地,乘船回到了日夜思念的南宋故土。

在长江航行之时,文天祥凭栏临风,写下了感人至深的篇《扬子江》:“几日随风北海游,回从扬子大江头。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然而好景不长,在李恒出其不意的猛烈进攻之下,文天祥引兵而走。李恒穷追不舍地追到了方石岭,寡不敌众的文天祥和妻子儿女不幸被元军捕获。就在局势最为危急之时,时赏谎称自己就是文天祥,从而分散了敌军的注意力,使文天祥得以借机逃走。在元人的严刑拷打之下,时赏临刑前始终奋骂不屈,最后慷慨捐躯。

接二连三的沉痛打击,并没有摧毁文天祥忠勇保国的志节。他从悲痛之中重新振作起来,收拾余兵出军循州,进驻南岭。然而不幸的是,军中开始流行一种很严重的瘟疫,文天祥的爱子死于这场瘟疫之中。在五坡岭他们遭受到了张弘范军队最后的致命突袭,文天祥寡不敌众,不幸被捕,被送到了潮阳,受到张弘范的当庭审讯。在左右士卒威逼下拜的喝令声中,文天祥威而不屈地肃立于大堂之上,他器宇轩昂,志节凛然,目光赫赫震慑住了在场所有的人,张弘范转而以待客之礼来接待他。

张弘范希望能够借文天祥的声望,写信诱逼张世杰归降。文天祥感伤地说:“兵荒马乱、转战南北之际,我连自己的父母都保护不了,这已是为人子者永生的恨憾,我怎么可能再诱逼别人,去背叛他们自己的父母呢!”然而,张弘范始终不肯通融,执意要索取,于是文天祥交给了他《过零丁洋》这首诗,其中“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句诗成为传诵千古的忠义绝响。

当敌军攻破厓山的时候,他们欢歌达旦地大摆宴席以示庆贺。张弘范乘兴规劝文天祥说:“南宋亡国了,丞相您的忠孝之心也随之仁至义尽。如果您能以效忠宋朝之心来奉事元朝,那宰相的位置,除了您还会是谁的?”

文天祥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流满面,他说:“眼睁睁看着国家灭亡而又无力救拔,为人臣子的人死有余罪,就是献出生命都无以挽回,怎么可能苟且偷生、背叛主上呢?”张弘范敬佩他是一位真正的忠臣义士,于是派人护送文天祥,前往元朝的大都北京。

文天祥连续八天八夜不吃不喝,试图以死来抗争。到了北京的那一天,他彻夜未曾入眠,在一个舒适的住所中,他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到通宵。不久之后,他就被移送到了兵马司。元世祖忽必烈惜才爱才,对忠臣良相非常敬重。他深知在马上打出来的天下,唯有任贤举才,方得以保有江山的永固。王积翁进言说:“南宋朝廷的文武大臣,无论是才识还是器宇,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和文天祥相比。”忽必烈于是派他去劝降,文天祥说:“国家灭亡,为人臣子就是以死相报,都不足以报答朝廷,怎么能够苟且求安呢!俗话说‘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如果还想在新朝谋得一官半职,如果就此背弃我谨持一生的忠义,那用这样的无德之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文天祥在北京被囚禁了三年之久,元世祖忽必烈很疼惜他,有意想要将他释放,但却遭到许多人的反对。他们认为,以文天祥那不可摧折的忠勇的志节,必然会继续号令天下之士,转战于大江南北。他必将成为元朝永远的隐患,放了他,何异于放虎归山!

于是,忽必烈亲自提审,做最后的劝降,文天祥以外臣之礼长揖不跪。忽必烈许下承诺,只要他归顺元朝,就任命他为宰相。但是文天祥拒绝了,他说:“身为宋朝宰相,朝廷对臣下的深恩如同大海一样深广,我誓死效忠的志节永生都不会改变,怎么可能会侍奉二主呢?”看到他的志节分毫都无法摧折动摇,忽必烈问道:“那你希望我们如何处置你?”文天祥说:“赐我一死吧。生为宋臣,与国家共存共亡,我了无恨憾。”元世祖的内心很复杂,他默默无语,挥手派人带他退了下去。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元世祖下诏对他施行了死刑。然而就在令下不久,他又传下了一道诏谕,下令行斩立即中止,但为时已晚。临刑之前文天祥坦然而又从容地说:“我大事已了,无所遗憾。”他面向南方,对着大宋国土遥遥而拜。

文天祥逝世之后,人们在他的衣带中发现了一首赞文,赞文说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当时,他年仅48岁。

自古至今的志士豪杰,无论身处怎样的风云变幻之中,没有任何力量能摧折动摇那不屈的仁义志节。所谓信大义于天下,浩然正气时隔万世,仍为人们永续传扬。这是万古不变的仁义,它深合天理之正,足以安天下之心。

在殷商衰微之际,周朝以德建国,取代了商朝。伯夷、叔齐以孤弱的体躯,试图去抵挡来自八百国的进攻,就是三尺儿童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然而他们却愿意坚守不移,至死而无悔。孔子赞美他们是“求仁而得仁”,了无怨尤,这是何等的胸襟与气魄!

“报恩唯有厉清忠”,南宋到了德祐年间气数已尽,信国公文天祥作为一国的柱石,在国家民族危亡之际,转战往还于大江南北之中,力图收复失土。他忠孝两全,守仁守义直到尽处。朋友劝止不了他,张弘范屈服不了他,索罗宰相也逼降不了他,纵使历经千辛万苦,兵败被执,却始终摧折不了他忠勇不屈的意志。

他的从容就义,他的视死如归,正是缘于他“所欲有甚于生者”。文天祥在《正气歌》中曾经写下过这样的诗句:“是气所磅礴,凛然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他所躬身力行的道德节义,甚至超过了生命本身。他的一生,正是“仁美善”的典范,如同星辰般闪耀不绝。

在一首绝笔诗当中,文天祥留下了这样的诗句:“天荒地老英雄丧,国破家亡事业休。唯有一腔忠烈气,碧空常共暮云愁。”在漫天云舒、水天空阔的时候,细看国事浮沉,宛如涛生云灭。然而他的忠烈之气,却如同大宋在他心中永久般地长存于斯,壮哉,伟哉!

文天祥的过世,意味着宋朝真正意义上的灭亡,因为大宋曾经永存于他不屈的丹心之中。“哲人日已远,典型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在他离世后的数百年间,每到民族危亡的时候,他的名字,他的诗句,总是在大江南北千万人的心中,脉脉不绝地传唱;他的行谊和操守,成为了天下后世为人为臣永生不息的楷模与典范。他是华夏民族忠勇不屈的精神表征,是万代传扬的正气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