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符》历史评价与正史事迹,《王符》人物故事小传
王符(约公元85—162年),字节信,汉安定临泾(今甘肃镇原)人。终生隐居不仕。所著《潜夫论》,指摘时政得失,探讨治国安民之术,体现了一位正直文人对国事民生的关切态度。其遁隐本身,也是对黑暗混浊的世道的一种消极的反抗。
〔正 史〕
王符字节信,安定临泾人也。少好学,有志操,与马融、窦章、张衡、崔瑗等友善。安定俗鄙庶孽,而符无外家,为乡人所贱。自和、安之后,世务游宦,当涂者更相荐引,而符独耿介不同于俗,以此遂不得升进。志意蕴愤,乃隐居著书三十余篇,以讥当时失得,不欲章显其名,故号曰《潜夫论》。其指讦时短,讨谪物情①,足以观见当时风政,著其五篇云尔。
《贵忠篇》曰:
夫帝王之所尊敬者天也,皇天之所爱育者人也。今人臣受君之重位,牧天之所爱②,焉可以不安而利之,养而济之哉?是以君子任职则思利人,达上则思进贤,故居上而下不怨,在前而后不恨也。《书》称“天工人其代之”。王者法天而建官,故明主不敢以私授,忠臣不敢以虚受。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偷天官以私己乎!以罪犯人,必加诛罚,况乃犯天,得无咎乎?夫五代之臣,以道事君,泽及草木,仁被率土,是以福祚流衍,本支百世。季世之臣,以谄媚主,不思顺天,专杖杀伐。白起、蒙恬,秦以为功,天以为贼;息夫、董贤,主以为忠,天以为盗。《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鲜不及矣。”是故德不称,其祸必酷;能不称,其殃必大。夫窃位之人,天夺其鉴,虽有明察之资,仁义之志,一旦富贵,则背亲捐旧,丧其本心,疏骨肉而亲便辟③,薄知友而厚犬马,宁见朽贯千万,而不忍贷人一钱,情知积粟腐仓,而不忍贷人一斗。骨肉怨望于家,细人谤讟于道④。前人以败,后争袭之,诚可伤也。
历观前政贵人之用心也,与婴儿子其何异哉?婴儿有常病,贵臣有常祸,父母有常失,人君有常过。婴儿常病,伤于饱也;贵臣常祸,伤于宠也。哺乳多则生痫病,富贵盛而致骄疾。爱子而贼之,骄臣而灭之者,非一也。极其罚者,乃有仆死深牢,衔刀都市,岂非无功于天,有害于人者乎?夫鸟以山为埤而增巢其上,鱼以泉为浅而穿穴其中,卒所以得者饵也。贵戚愿其宅吉而制为令名,欲其门坚而造作铁枢,卒其所以败者,非苦禁忌少而门枢朽也,常苦崇财货而行骄僭耳。
不上顺天心,下育人物,而欲任其私智,窃弄君威,反戾天地,欺诬神明。居累卵之危,而图太山之安;为朝露之行,而思传世之功,岂不惑哉!岂不惑哉!
《浮侈篇》曰:
王者以四海为家,兆人⑤为子。一夫不耕,天下受其饥;一妇不织,天下受其寒。今举俗舍本农,趋商贾,牛马车舆,填塞道路,游手为巧,充盈都邑,务本者少,浮食者众。“商邑翼翼⑥,四方是极⑦。”今察洛阳,资末业者什于农夫,虚伪游手什于末业。是则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妇桑,百人衣之,以一奉百,孰能供之!天下百郡千县,市邑万数,类皆如此。本末不足相供,则民安得不饥寒?饥寒并至。则民安能无奸轨?奸轨繁多,则吏安能无严酷?严酷数加,则下安能无愁怨?愁怨者多,则咎征并臻⑧。下民无聊,而上天降灾,则国危矣。
夫贫生于富,弱生于强,乱生于化,危生于安。是故明王之养民,忧之劳之,教之诲之,慎微防萌,以断其邪。故《易》美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七月》之诗,大小教之,终而复始。由此观之,人固不可恣也。
今人奢衣服,侈饮食,事口舌而习调欺。或以谋奸合任为业,或以游博持掩为事。丁夫不扶犁锄,而怀丸挟弹,携手上山遨游。或好取土作丸卖之,外不足御寇盗,内不足禁鼠雀。或作泥车瓦狗诸戏弄之具,以巧诈小儿。此皆无益也。
《诗》刺“不绩其麻,市也婆娑⑨”。又妇人不修中馈⑩,休其蚕织,而起学巫祝,鼓舞事神,以欺诬细民,灾惑百姓妻女。羸弱疾病之家,怀忧愤愤,易为恐惧。至使奔走便时,去离正宅,崎岖路侧,风寒所伤,奸人所利,盗贼所中。或增祸重祟,至于死亡,而不知巫所欺误,反恨事神之晚,此妖妄之甚者也。
或刻画好缯(11),以书祝辞;或虚饰巧言,希致福祚;或糜折金彩,令广分寸;或断截众缕,绕带手腕;或裁切绮縠,缝紩成幡。皆单费百缣,用功千倍,破牢为伪(12),以易就难,坐食嘉谷,消损白日。夫山林不能给野火,江海不能实漏卮,皆所宜禁也。
昔孝文皇帝躬衣弋绨(13),革舄韦带,而今京师贵戚,衣服饮食,车舆庐第,奢过王制,固亦甚矣。且其徒御仆妾,皆服文组彩牒,锦绣绮纨,葛子升越(14),筒中女布(15)。犀象珠玉,虎魄瑇瑁,石山隐饰,金银错镂,穷极丽美,转相夸咤。其嫁娶者,车軿数里,缇帷竟道,骑奴侍童,夹毂并引。富者竞欲相过,贫者耻其不逮,一飨之所费,破终身之业。古者必有命然后乃得衣缯丝而乘车马,今虽不能复古,宜令细民略用孝文之制。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桐木为棺,葛采为缄(16),下不及泉,上下泄臭。中世以后,转用楸梓槐柏杶樗之属,各因方土,裁用胶漆,使其坚足恃,其用足任,如此而已。今者京师贵戚,必欲江南檽梓豫章之木。边远下土,亦竞相放效。夫檽梓豫章,所出殊远,伐之高山,引之穷谷,入海乘淮,逆河激洛,工匠雕刻,连累日月,会众而后动,多牛而后致,重且千斤,功将万夫,而东至乐浪,西达敦煌,费力伤农于万里之地。古者墓而不坟,中世坟而不崇。仲尼丧母,冢高四尺,遇雨而崩,弟子请修之,夫子泣曰:“古不修墓。”及鲤也死,有棺无椁。文帝葬芷阳,明帝葬洛南,皆不臧珠宝,不起山陵,墓虽卑而德最高。今京师贵戚,郡县豪家,生不极养,死乃崇丧。或至金缕玉匣,檽梓楩柟,多埋珍宝偶人车马,造起大冢,广种松柏,庐舍祠堂,务崇华侈。案鄗毕之陵,南城之冢,周公非不忠,曾子非不孝,以为褒君爱父,不在于聚财,扬名显亲,无取于车马。昔晋灵公多赋以雕墙,《春秋》以为不君;华元、乐举厚葬文公,君子以为不臣,况于群司士庶,乃可僭侈主上,过天道乎?
《实贡篇》曰:
国以贤兴,以谄衰;君以忠安,以佞危。此古今之常论,而时所共知也。然衰国危君,继踵不绝者,岂时无忠信正直之士哉,诚苦其道不得行耳。夫十步之间,必有茂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是故乱殷有三仁,小卫多君子。今以大汉之广土,士民之繁庶,朝廷之清明,上下之修正,而官无善吏,位无良臣。此岂时之无贤,谅由取之乖实(17)。夫志道者少与,逐俗者多畴,是以朋党用私,背实趋华。其贡士者,不复依其质干,准其才行,但虚造声誉,妄生羽毛。略计所举,岁且二百。览察其状,则德侔颜、冉,详核厥能,则鲜及中人,皆总务升官,自相推达。夫士者贵其用也,不必求备。故四友虽美,能不相兼;三仁齐致,事不一节。高祖佐命,出自亡秦;光武得士,亦资暴莽。况太平之时,而云无士乎!
夫明君之诏也若声,忠臣之和也如响。长短大小,清浊疾徐,必相应也。且攻玉以石,洗金以盐,濯锦以鱼,浣布以灰。夫物固有以贱理贵,以丑化好者矣。智者弃短取长,以致其功。今使贡士必核以实,其有小疵,勿强衣饰(18),出处默语,各因其方,则萧、曹、周、韩之伦,何足不致,吴、邓、梁、窦之属,企踵可待。孔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爱日篇》曰:
国之所以为国者,以有民也。民之所以为民者,以有谷也。谷之所以丰殖者,以有民功也。功之所以能建者,以日力也。化国之日舒以长,故其民闲暇而力有余;乱国之日促以短,故其民困务而力不足。舒长者,非谓羲和安行,乃君明民静而力有余也。促短者,非谓分度损减,乃上暗下乱,力不足也。孔子称“既庶则富之,既富乃教之”。是故礼义生于富足,盗窃起于贫穷;富足生于宽暇,贫穷起于无日。圣人深知力者民之本,国之基也,故务省徭役,使之爱日。是以尧敕羲和:“钦若昊天,敬授民时”。明帝时,公车以反支日不受章奏(19),帝闻而怪曰:“民废农桑,远来诣阙,而复拘以禁忌,岂为政之意乎!”于是遂蠲其制。今冤民仰希申诉,而令长以神自畜,百姓废农桑而趋府廷者,相续道路,非朝餔不得通,非意气不得见。或连日累月,更相瞻视;或转请邻里,馈粮应对。岁功既亏,天下岂无受其饥者乎?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20)。”从此言之,中才以上,足议曲直,乡亭训吏,亦有任决断者,而类多枉曲,盖有故焉。夫理直则恃正而不桡,事曲则谄意以行赇。不桡故无恩于吏,行赇故见于私法。若事有反覆,吏应坐之。吏以应坐之故,不得不枉之于庭。以赢民之少党,而与豪吏对讼,其势得无屈乎?县承吏言,故与之同。若事有反覆,县亦应坐之。县以应坐之故,而排之于郡。以一民之轻,而与一县为讼,其理岂得申乎?事有反覆,郡亦坐之。郡以共坐之故,而排之于州。以一民之轻,与一郡为讼,其事岂获胜乎?既不肯理,故乃远诣公府。公府复不能察,而当延以日月。贫弱者无以旷旬,强富者可盈千日。理讼若此,何枉之能理乎?正士怀怨结而不见信,猾吏崇奸轨而不被坐,此小民所以易侵苦,而天下所以多困穷也。
且除上天感痛致灾,但以人功见事言之。自三府州郡,至于乡县典司之吏,辞讼之民,官事相连更相检封者,日可有十万人。一人有事,二人经营,是为日三十万人废其业也。以中农率之,则是岁三百万人受其饥者也。然则盗贼何从而销,太平何由而作乎?《诗》云:“莫肯念乱,谁无父母?”百姓不足,君谁与足?可无思哉!可无思哉!
《述赦篇》曰:
凡疗病者,必知脉之虚实,气之所结,然后为之方,故疾可愈而寿可长也。为国者,必先知民之所苦,祸之所起,然后为之禁,故奸可塞而国可安也。今日贼良民之甚者,莫大于数赦赎(21)。赦赎数,则恶人昌而善人伤矣。何以明之哉?夫谨敕之人,身不蹈非,又有为吏正直,不避强御,而奸猾之党横加诬言者,皆知赦之不久故也。善人君子,被侵怨而能至阙庭自明者,万无数人;数人之中得省问者,百不过一;既对尚书而空遣去者,复什六七矣。其轻薄奸轨,既陷罪法,怨毒之家冀其辜戮,以解畜愤,而反一概悉蒙赦释,令恶人高会而夸咤,老盗服臧(22)而过门,孝子见仇而不得讨,遭盗覩物而不敢取,痛莫甚焉!
夫养稂莠者伤禾稼,惠奸轨者贼良民。《书》曰:“文王作罚,刑兹无赦。”先王之制刑法也,非好伤人肌肤,断人寿命也;贵威奸惩恶,除人害也。故经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诗》刺“彼宜有罪,汝反脱之”。古者唯始受命之君,承大乱之极,寇贼奸轨,难为法禁,故不得不有一赦,与之更新,颐育万民,以成大化。非以养奸活罪,放纵天贼也。夫性恶之民,民之豺狼,虽得放宥之泽,终无改悔之心。旦脱重梏,夕还囹圄,严明令尹,不能使其断绝,何也?凡敢为大奸者,才必有过于众,而能自媚于上者也。多散诞得之财,奉之以谄谀之辞,以转相驱,非有第五公之廉直,孰不为顾哉?论者多曰:“久不赦则奸轨炽而吏不制,宜数肆眚以解散之(23)。”此未昭政乱之本源,不察祸福之所生也。
后度辽将军皇甫规解官归安定,乡人有以货得雁门太守者,亦去职还家,书刺谒规。规卧不迎。既入而问:“卿前在郡食雁美乎?”有顷,又白(24)王符在门。规素闻符名,乃惊遽而起,衣不及带,屣履出迎,援符手而还,与同坐,极欢。时人为之语曰:“徒见二千石,不如一缝掖(25)。”言书生道义之为贵也。符竟不仕,终于家。
《后汉书·王符传》卷七九
[注 释]
①讨谪物情:声讨谴责物理人情。谪,责。②牧天之所爱:治理皇天所钟爱的人民。牧,治民。③便辟:善于逢迎谄媚的人。④细人:地位低微的人;讟:诽谤,怨言。⑤兆人:兆民,众百姓。⑥商邑翼翼:商城繁华。翼翼,繁盛貌。⑦四方是极:是四方的中心。⑧咎征并臻:灾祸的征兆一齐到来。⑨不绩其麻:妇女不绩麻;市也婆娑:街市上舞蹈婆娑。⑩不修中馈:不料理家务。(11)刻画好缯:用美丽的丝绸剪裁绘画。(12)破牢为伪:把牢固的东西毁坏变得毫无用处。(13)躬衣弋绨:身穿黑色粗绸。弋,通“黓”,黑色。(14)葛子升越:指精细的葛布、越布。子,细。升,古代布八十缕为升。《礼记·杂记上》:“朝服十五升。”按十五升谓二尺二寸幅内含一千二百缕,故为细布。(15)筒中女布:指筒中细布。扬雄《蜀都赋》:“布则蜘蛛作丝,不可见风,筒中黄润,一端数金。”(16)葛采为缄:用葛藤捆紧。采,犹蔓。缄,束。(17)谅由取之乖实:想来是因为使用的人名不符实。谅,料想。乖,背戾,违背。(18)勿强衣饰:不要勉强掩饰。(19)公车以反支日不受章奏:接待臣民上书的公车令因为是凶日而不接受章奏。反支日,按古代术数星命之说,是日为凶日。(20)听讼吾犹人:审理诉讼,我和别人差不多。(21)莫大于数赦赎:没有比屡次赦免和赎罪更大的了。(22)老盗服臧:惯偷服戴着赃物。(23)数:屡次;肆眚:开脱过失。肆,放纵。眚,过。(24)白:禀报。(25)缝掖:大袂单衣。古代儒生所穿。《礼记·儒行》:“孔子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