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宗朱厚照

武宗朱厚照 

弘治十八年(1505) 四月,正值莺飞草长时节,与紫禁城外春深似海、生机勃发的景色相反,乾清宫里气氛滞重,烛光摇曳,透出一片悲凉。孝宗皇帝患病多日,身体每况愈下,已是残灯将灭。五月六日,孝宗在病榻前召见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他用力攥着刘健的手,悲切地说:“朕久病难愈,特地把你们召来,朝中诸事拜托诸位了……太子年幼,又好玩乐,卿等要教他好好读书,辅佐成人,以不负厚望。”第二天,孝宗又召见太子,留下遗言,要他遵守祖训,举贤用能,依靠老臣,治理好国家。这天中午时分,孝宗便去世了。五月十八日,15岁的皇太子即位,以第二年为正德元年 (1506),此即朱厚照,后世庙谥号武宗毅皇帝。

朱厚照做皇帝,是对世袭的讽刺。他不失聪颖,但喜欢玩乐,好勇逞强,倘若他生在寻常百姓家,也许精耕通贾,一生衣食无愁;倘若他在勋戚之家,更可能立功边檄,加官进爵,但他偏为皇帝独子,治世无方,昏庸荒唐形影相随了一生。正德年间某日,紫禁城内陡起大火,乾清宫烈焰翻腾,自二更天烧至天明,面对焚为烟烬的朱家祖业,有人悲泣,有人漠然,也有人笑道: “真是一棚大烟火啊!”语焉安然、极富想象力的观火者,正是这位当朝天子。

东宫里的生活留给朱厚照的是一片温馨。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宠儿,既没经受宫廷之外形形色色事变的惊扰,也没遇到来自宫内的对太子地位的觊觎。唯一的弟弟朱厚炜三岁时就夭折了。缺少手足之情的童年固然是人生撼事,但未免不是一件幸事,当弘治五年(1492)朱厚照被册立为皇太子时,他还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帝王后裔同室操戈、骨肉相残的悲剧,对他来说只是一本本很厚的书上讲的有趣故事而已。朱厚照的生母是皇后张氏,这个女人对朱厚照宠爱倍加,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的母爱。张氏的父亲曾以乡贡入太学,张氏近朱者赤,通晓一些文墨,幼年的朱厚照从她那里得到不少教益。

朱厚照出阁学习时表现的相当不错。诸儒臣更番进讲子史经籍,时间安排得很紧,他常常一听就是一天,非常入迷。讲官下课时,他必要张拱致敬,作揖告别。次日,掩卷朗诵所学功课甚为流畅。一些陪伴他的太监常将他的聪颖之举告诉张皇后。有的太监说,太子记忆力过人,翰林春坊来讲课的人虽然很多,但他皆识其名,偶然有人因故不能授课,必顾问左右: 某先生今日到哪里去了?还有的太监说,太子学以致用,看到缀朝的日子有的学士误束花带到宫中,就说:“朝班的时候他还不注意这些事情,问题就严重了,御史们一定要找他的麻烦。”张皇后对太监们说的这些都挺感兴趣,给了他们不少赏钱,鼓励他们不断的来讲太子的故事。

出于对太子学业的关心,孝宗余暇也爱到春坊去走走看看,提一些问题让朱厚照回答。朱厚照每次听说父亲来了,都立即率宫僚趋走迎接,按照学过的礼节,恭恭敬敬地行事,用心回答父亲的提问。对此孝宗感到很满意,龙颜大悦。为了使这个嫡出独子增长见识,孝宗外出的时候,总爱将他带上。频繁的外出给朱厚照提供了认识皇宫之外的世界的机会,使他感到了宫中一方天地的狭小,书屋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讲官们的妙语连珠也变得枯躁无味。就象飞出樊笼的小鸟,再也不愿回到笼中去了。朱厚照心辕意马,于学业上开始疏懒起来。本来太子的游戏时间和种类是不少的,象踢线球、斗蟋蟀、角抵、百戏这些,都是朱厚照熟悉的消遣方式,但这与置身于皇家林苑、南海子之中放鹰纵犬、泛舟逐流,个中滋味毕竟大不一样,况且朱厚照已经不是呀呀学语的孩子,他需要更多、更新鲜、更富刺激性的游戏方式,也需要更多的时间。也许侍卫在孝宗身旁的那些纠纠武夫给他的印象太深,朱厚照对兵器愈来愈感兴趣,进而发展到喜欢骑马弓射。在热心的太监们教习下,打马飞奔、挽弓疾射对朱厚照很快就不是一件难事了。有人将朱厚照的新变化告诉了张皇后,张皇后有些忧虑,但孝宗对此不以为然,说:“他这是在学习军事知识,小小年纪就知居安思危,这是件好事,不要多加干预。”这番话听起来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更多的是出于爱子心态,在此之前三朝的太子都非嫡出,对朱厚照来点溺爱,有何不可? 不过孝宗对自己的话也是不大把握的,这在他临终前给大臣们的不无忧虑的遗嘱中可以得到证实。

正德元年,朱厚照行大婚礼,中军都督府都督夏儒的长女被册立为皇后,皇室内外,歌舞升平,一派太平盛世景象。然而,几乎与此同时,统治者上层也开始了一场激烈的角逐……

一个15岁的孩子,陡然做了皇帝,自然会产生许多厌烦。刘健、李东阳、谢迁与六部尚书等群臣的奏疏,所谈的都是干躁无味、繁如乱麻的国家大事,而且文字典雅,又不加圈点,每日要看很多; 爱挑剔的御史、给事中等言官,总是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眼地说一大通,颇象在教训人,自在惯了的朱厚照,哪里招架得了?于是早朝成了他一天最难涯过的时光。他向往太子时期的欢乐,想念在东宫里陪他玩乐的太监们,心性变得浮躁起来。

朱厚照的身边,有个非常阴险的人物,叫刘瑾。这人生于陕西,早年自阉进宫,孝宗时,并没有得势,有次还因为犯了罪要被处死,后来被宽宥,入东宫服侍太子,直到朱厚照即位时,还是个钟鼓司,在太监中的地位不高。刘瑾品性恶劣,狡诈多端,他善于揣磨朱厚照的心理,迎合主子的癖好,经常弄来鹰犬、歌伎、角抵之类供朱厚照玩乐,带他出宫兜风,因此取得了朱厚照的信任和宠爱。刘瑾手下还有马永成、高风、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七个太监,都有媚上欺下的手段,他们往来密切,恣意横行,人称 “八党”、“八虎”,是朱厚照的 “私爱”。

在刘瑾等人的引导下,朱厚照即位没多长时间,对朝事就由厌烦发展到不管不问。大臣们尽心写好的疏奏,他只是划上 “闻知”两字,往下便没了结果。他常由持刀拖棍的太监簇拥着,拍马驰驱宫禁,整日泛舟南海。他还不顾皇帝的威仪,做超度亡人的游戏。对夏皇后,以及后来册封的贤妃、德妃,在最初的新鲜感消失后,他开始冷淡起来,转而追逐宫女。为了满足欲望,他还三天两头与张永溜出皇宫,在秦楼楚馆中厮混,往往于醉眼朦胧中误认良家妇女为娼妓,任意闯入民宅,纵情笑乐,丑态百出。为了掩饰淫荡行为,他先是吩咐文书房中专记皇上寝所、幸临宫妃的太监免于记注,后来干脆去掉了尚寝诸所司事这一官职。由于朱厚照精神困倦的原因,早朝的时间一拖再拖,往往要等到日高数丈。侍卫执役人等不能久立,纵横坐卧、弃仗满地的景象屡屡可见,四方朝见官员、外国使臣疲于久候,皆苦不堪言。

面对这种情形,内阁大学士们非常焦急。本来刘健、李东阳、谢迁对新君即位抱有很大幻想,希望他能发愤图治,光大祖业,因此不惜日夜操劳,尽力辅佐,并将孝宗生前的社会兴荣计划一一整理出来,用遗诏形式发布、推行。朱厚照的表现使他们的心血全都白费了。不仅如此,连孝宗时期的善政也难以得到贯彻。在朱厚照即位之初,本来宫廷之中在前朝就存在着冗员冗费现象,按照孝宗遗诏应大力裁减,可他不但未减,反而增置数倍,给各监局宦官及画史、工匠滥授官职,“费巨数万”。宫中费用,弘治朝一般年用银100万两,朱厚照即位没用一年时间,就用至500余万两。当然,朱厚照不知道,这其中有40万两落入了宦官们囊中,是宦官们趁他大婚时,借圣旨向户部索要去的。刘健等人身居高位,徒拥虚衔,看到朱厚照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如何治理国家上,只好愤然申请退休。朱厚照羽毛未丰,不肯同意他们的退休要求,但却与 “八党”一道,开始了排挤其他地位较低的官员、任用其亲信的活动。正德元年 (1506) 四月,吏部尚书马文升上疏要求退休。朱厚照即位以来,马文升象以前那样,孜孜不倦地处理职责范围内的各项政务,为了汰除传奉官,不惜开罪掌权的太监。太监们对他十分怨恨,这时见到他的乞休奏疏,就劝说朱厚照下旨,允其归。朱厚照听从了太监们的主意,非常客气地将马文升打发回家。被朱厚照打发回家的重臣,还有兵部尚书刘大夏。在排斥正直臣僚的同时,朱厚照稀里糊涂地任用了一些投其所好的小人。如代替马文升职务的焦芳,因他心术邪恶,一心向上爬,被刘健、谢迁所看穿,一直不得重用,一次户部尚书韩文报告财政吃紧,大臣们在廷上议论,认为“理财无奇术,唯劝上节俭。”朱厚照出于对这件事的关心,找了心腹在大臣中间观察。吏部左侍郎焦芳参加了这次讨论,他知道朱厚照安排了耳目,故意大声说: “就是老百姓家也要有所花销,何况国家、君主!现在拒租匿税成风,你们不去认真查处,反过来倒说皇上的不是,究竟是为什么?”一言即出,朱厚照对焦芳自然另眼相看,加上刘瑾吹风,很快就让他升任吏部尚书。

正德元年十月,户部尚书韩文愤然联合其他大臣上疏,把与“八党”的斗争推向了顶峰。他们历数“八党”的罪行,规劝朱厚照以国事为重,勤政讲学,远离小人,以肃纲纪,要求将“八党”明正典刑。朱厚照接到疏奏,精神恍惚,食不知味,思前想后,把奏疏交给内阁讨论,提出从轻发落刘瑾,让他到南京去服苦役。内阁大臣表示不同意这样做,坚持要杀掉刘瑾。到内阁中传达、商讨意见的司礼监太监王岳、范亨平时也非常憎恨刘瑾,回来向朱厚照报信说:“刘健、谢迁的态度非常坚决,没有商量余地了,刘健还推案大哭,说,‘先帝临终前要我辅佐太子,治理天下,现在他陵墓上的土还没有干,不杀八党,我没有脸去见先帝!’ 他们的意见是正确的。”在咄咄逼人的形势面前,朱厚照无奈只得同意对刘瑾等人处以死刑,当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忍不住泪如泉涌,心里有说不尽的委屈。

刘瑾死党焦芳得知这一消息后,连夜告诉了尚蒙在鼓里的刘瑾。刘瑾大惊失色,困急之中带上另外7个人,急赴朱厚照寝宫,围着他放声大哭,乞求皇上饶命。朱厚照心中老大不忍,脸上现出悔意。刘瑾看中机会,为八党百般解脱,说:“这件事情全怪王岳这个恶贼,他勾结朝廷命官想限制皇上外出宫门,故意先除掉我们,使其能控制皇上。退一步说,富有四海的皇上,玩几只鹰又有什么? 如果司礼监有一个皇上信赖的人,阁臣们难道敢这样逼迫陛下吗?!”

朱厚照听后连连点头,他认为刘健等人太过份了,越想越气,不仅改变了杀刘瑾的计划,反而当即任命刘瑾为司礼监太监,执掌司礼监。马永成为东厂提督,谷大用为西厂提督 (西厂成化十八年罢,这时又设)。刘瑾有了权力,连夜派人把王岳、范享逮捕,押往南京。

一夜之间,局势逆转。第二天早朝宣读的圣旨,对充满信心、准备伏阚力争的大臣们,不啻是当头一棒。刘健、李东阳、谢迁万没想到,一夜功夫,乾坤颠倒,刘瑾等人不仅活着,而且升了官,控制了朱厚照身边的要害部门。他们对朱厚照失望到极点,提出辞职回乡。朱厚照没有客气,挥笔在辞呈上写了 “钦准”。

贬斥顾命大臣的决定遭到了言官、大臣们的激烈反对。许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向朱厚照进言,请留刘健、谢迁。朱厚照认为这是对皇威的冒犯和轻蔑。他下令对谏争的官员们施以杖刑,削职降级。那几日宫廷内哭号震天,血肉飞溅,京城外落叶翻卷的土路上,不时有载着遭贬官员及家眷的马车匆匆驶过。兵部主事王阳明,为保护言官当面怒斥刘瑾,结果也被处以杖刑,贬为贵州龙场驿丞。他在赴任途中,发现有刘瑾派来的杀手追踪,只好夜中将鞋、帽投入钱塘江中,造成投水自尽的假象,才得脱身,幸免一死。

由于李东阳与刘瑾平日里有些个人来往,在讨论八党问题上态度不那么坚决,朱厚照没有批准他致仕,而让他继续留在内阁中,充当陪臣。李东阳生性廉谨和厚,自幼聪明,4岁能书写大字,顺天府官员曾以神童向英宗推荐。据说他去见英宗,过门限时太监跟他逗乐,说:“神童脚短。”他马上高声应对:“天子门高。”把个英宗欢喜得不得了。他在弘治时期就晋升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还是“茶陵诗派”的领袖人物。海内名士,多出其门,常得到他任用。当时有人私下议论,说他文才大于政德,且在朝官中引进一批诗文之徒,必误苍生。此话不幸言中。他虽不与刘瑾沆瀣一气,但优柔寡断,依附周旋、蛇委避祸,也非气节之士。对此他自己也并不心安自得,后来刘瑾被诛杀,他老泪纵横地上书责己,请求罢黜,其引咎自责的诚恳,给后人留下了绝好的警示文章。

朱厚照君临天下的17年中,元年只不过是一场正剧的序幕。铲除八党的活动,以大臣们义正辞严的上疏声势夺人,又因太监们的巧舌如簧而告流产,这与其说是朱厚照的胜利,不如说是太监们的胜利更为合适。朱厚照就此落入了泥淖,当他大梦初醒,重新对元年这场兵不刃血的角逐做出评价时,那是在4年之后了。

自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去职后,朱厚照愈发信任刘瑾,对他言听计从。刘瑾控制了皇上,则开始报复政敌,扩充个人势力范围。先是杀掉了押往南京途中的王岳、范亨,借故罢了户部尚书韩文的官,命令厂卫的侦缉监视官员的行动,然后派出自己的亲信太监,分镇各边镇,将对自己摇尾乞怜的人一律升官,一时擢升官校达1560人,又假借朱厚照的旨意,授锦衣卫官数百名,其死党焦芳,还被他保举进了内阁。朝内朝外,遍布刘瑾党羽。

初时,每当朱厚照玩乐兴致正浓的时候,总要扫兴,因为刘瑾每每将各司送来的疏奉,递过来让他御批。朱厚照对此大为光火,一回两回倒还忍了,经常这样,禁不住就暴躁起来。他横眉立眼地喝斥刘瑾:“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我来管,我来问,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 岂不知这正中了刘瑾的奸计。这以后,刘瑾就将朱厚照的御笔抓了去,所有文武官员的奏章必须先用红帖呈送刘瑾处过目,再用白帖送通政司。刘瑾没有文化,不学无术,许多奏疏左看可看,不能批答,这使他沮丧。不过他也有办法,就是将奏疏带回私宅,与妹婿礼部司务孙聪相商处理,然后交给焦芳润色。刘瑾的宅前,天天都有一大批各府衙门的官员等候汇报公事,对他行向皇帝行的跪拜大礼,如同等候皇帝的召见一样。官员在奏疏里和平常的谈话中,都必须称他刘太监,不可直呼其名。都察院有一次忽略了,公文中写了“刘瑾”二字,被他臭骂一顿,都御史只好率领僚属跪着请罪,才得无事。大小官吏奉命出京办事或归来,要先拜见刘瑾之后才能上朝,这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人们莫敢钧礼。出自刘瑾手中的“御批”、“圣旨”源源不断,文武百官真假莫辩,只好一一遵从,内阁首辅李东阳对此也只能点头称是,不敢提出疑问。正德二年(1507)三月,刘瑾假借朱厚照的圣旨,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又做了两件事。他先是到内阁中走了一趟,让阁臣撰敕扩大镇守太监的权力,命各府州的镇守太监,可以干预巡抚的刑名政事。之后,又将原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郎中李梦阳、主事王守仁、御史陈琳等53人,列入奸党,“榜示朝堂”,召集了群臣跪在金水桥南听“诏”,借此对朝官中的正派人士进行威吓。

朱厚照这时的玩乐之心已如脱缰之马,他不安分的心时时产生骚动,不断地寻找新的刺激,而宫中的治闷和视朝、听讲学的乏味,是难以忍受的。他令宦官们仿照京城市肆,开设了店铺,自己换上平民服装在里边做买卖交易,煞有介事地讨价还价,让人从中调节成交。又让宦官开设酒店,挑一些有姿色的宫女在店中弹琴承舞,还召京城里那些斗鸡逐狗之徒,表演各路“绝活”。正德二年八月,朱厚照依从刘瑾的主意,下令在西华门外筑起了两厢有密室的高大宫殿,命名这片勾连栉比的建筑为“豹房”,对左右的人说,这是自己的新家。豹房建好之后,朱厚照整天沉缅其中,在赏玩珍禽异兽的同时,纵情声色。锦衣卫都督同知于永,看到朱厚照玩腻了宫中的妇女,向他献媚说:“西域地方的女子,姿容特别的漂亮,皮肤白皙细嫩,比起汉族的女子来,要胜过一百倍。”朱厚照听后,就让于永去寻找。于永不负皇上的嘱托,在京城里奔波了几天,从京官们的府中物色了一批能歌善舞者。朱厚照见后,果然个个妖娆绝色,大喜过望,把她们留住在豹房密室中,待之如嫔妃。朱厚照对音乐歌舞,有一种几近天生的喜好,他天天召教坊司的乐工到跟前演奏,还不得满足,就下令礼部移文各布政司,精选全国各地通艺者入京待召,结果优伶进京的每天数以百计。舞女、乐工们鲜衣美服,演技高超,莺声呖呖,朱厚照目不暇给,赞叹之余不免跃跃欲试,遂昼夜学习,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勤学苦练必有成果,时间不久,朱厚照也能引吭高歌一曲,其声虽不能响遏行云,倒也通贯七窍,发挥得淋漓尽致。

豹房中的醉生梦死,并不妨碍朱厚照另一癖好,大兴土木营造。继豹房之后,他又下令陆续修了太素殿、凝翠殿、昭和殿、光霁殿、崇智殿,等等,御马监、钟鼓司、火药库也都修茸一新,还扩建了南海子船坞。这些工程都尽力修得豪华、气派,费用浩繁。承建工程的经手人发了财,一些官吏和太监也趁机发财,用贪污的钱财建起了自己的庄园、祠墓以及香火寺观。无视国力的大举挥霍浪费,使内库太仓中的银两急剧减少,朱厚照几次指使向全国加税,也还入不抵出。工部大臣不敢停下这些工程,向朱厚照奏请卖官,当即就得到了批准。由正德二年始,至第二年,共计卖了两次,只要愿意纳银,可从承差,知印役吏一直买到指挥、佥事。于是,出现了文官有目不识丁者、武官有不发一矢者的荒唐情景。朱厚照开了这个先例,各部官员纷纷紧随其后,不择手段地为皇室增加收入,以作为自己晋升的敲门砖,同时也一饱私囊。仅在京畿一带,短短的几年当中,他们就替朱厚照兼并百姓的良田美地3. 75万余顷,设了300多个皇庄。管庄的官校们打着朱厚照的旗号,向老百姓敲诈勒索,无恶不作。京畿以外的百姓,在官吏的淫威之下,生活困顿无二。

朱厚照对刘瑾的横行跋扈,闻之不怒,见而不怪。一方面他沉缅于声色犬马之中,无暇顾及,另一方面他认为刘瑾忠心耿耿,为自己拔掉了不少眼中钉。有些对刘瑾非常痛恨的官吏,用写匿名信的方法,向朱厚照告发刘瑾权擅天下,索取贿赂、侵渔百姓的罪状,朱厚照则认为是无稽之谈,望风扑影。他不但戏谑地说:“我的天下就是给此人也无不可,不过要等我乐意的时候”,甚至将收到的匿名信交给刘瑾去处理,以显示自己对刘瑾的充分信任。正德三年(1508)六月二十六日早朝时,丹墀前又发现了告刘瑾的信。朱厚照让人把信拿来,匆匆一扫,随手交给刘瑾,拂袖而去。刘瑾恼羞成怒,立即下“旨”,令百官跪在奉天门外,对他们进行责诘。因无人承认,当晚又将五品以下官员300多人收入锦衣卫狱。时值酷夏,竟有人热渴而死。第二天李东阳上疏申救,刘瑾也听说是太监中人所为,始才将人释放。事后,朱厚照对李东阳说:“你说得那些好人,我就是不任用,你说的坏人,今天我倒是偏偏要重用他。”

在刘瑾的肆虐下,朱厚照听到的反对意见自然少了,但从大臣们的脸上,他仍能觉出潜在的不满,另外,敢于谏诤的御史和给事中,也还不乏人在。刘大夏被刘瑾寻找借口判了死刑,御史们就极力反对,结果只好改判没收财产和流放,当73岁的刘大夏雇了牛骡车离开京城时,许多官员和百姓长街相送,焚香点烛,供食果品,祈求他能重新回来。这毫无疑问是对庸政无言的反抗。于是朱厚照皱起了眉头。刘瑾毫不放过取悦的机会,告诉他:“东西厂因为用人得当,对心怀不满的人监视很有成效,被派往省、州镇守的太监,由于有干预刑名政事的权力,也挺卖力。使人放心不下的,就是京师这地方。就如陛下眼下的灯,四周很亮,底下却漆黑一团。建议再设内行厂,我亲自执掌,连同东西厂、锦衣卫都监视起来,看谁再敢对陛下说三道四。”朱厚照眉头舒展,同意了刘瑾的主张。

由于朱厚照的支持,正德三年 (1508) 八月,成立了内行厂。东西两厂和内行厂连成一气,争相侦辑罗织,屡起冤狱。特务们滥捕滥杀无辜,连江西一个偏僻地方的老百姓过端午节搞龙舟竞渡也不放过,被抄没了好几家,罪名是私造龙船。内行厂中设置了各式特殊的刑具,其中一种叫反枷具,重达150斤,一旦套在身上就会被活活压死。而那凌迟处死,更是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的酷刑。几年内,被处死的官民竟达几千人之多。京城中的官员,无论大小,见到太监登门,第一个感觉莫不是祸事临头,而京城外的官吏、百姓,神经更为紧张,遇着衣着华丽、操京语、打马狂奔的人,无不纷纷传告躲避,犹如惊弓之鸟。

刘瑾把朱家王朝的官职攥在手里,谁给他的贿赂多,就封给谁。他曾经向亲信们夸口说,其聚敛的财富可与皇上一比高下。事实确实如此,有个叫刘宇的下级官员一下子赠金万金,刘瑾就把他封为兵部尚书,后来又提拔为太子太傅。地方上的布政使上京朝觐,至少要向他献金2万两,如拿不出这笔钱,不仅会丢掉官职,还要引来更大的祸事,他们只好去向京师富豪之家举借,复任之日,再取官库所贮加倍偿还,称为 “京债”。

朱厚照成了刘瑾操纵的傀儡皇帝。他站在高高的太和殿上,沐浴着紫禁城中的朝日辉煌,欣赏着朝廷命官们唯唯诺诺的面孔时,心底常充满人君的自豪。当然他不会听到人们背后对他的议论,人们管他叫 “座皇帝”,刘瑾是 “站皇帝”。

正德四年 (1509) 八月,正是夏秋交迭之际,暑热尽褪,蝉呜远逝。被热浪包围了三个月的朱厚照,打起精神,匆匆浏览了堆积许多时日的疏奏,从中捡出几份做了批答。被钦准的疏奏当中,有一份出自刘瑾之手。内容大意是奏请御史到边防各地清理屯田。疏中开列了一个拟派名单,大理寺少卿周东是其中之一。朱厚照没有想到,这一笔下去,竟在北部边地溅起一抹血光; 刘瑾也没有料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由此断送了身家性命。

偶然中其实孕育着必然。一来是“边储日匮”带来的危机,二来是刘瑾积怨太多,咎由自取。刘瑾曾于正德三月 (1508) 十月罢了各边年例银两,这种从士兵身上揩油的办法,是一种蛮干的做法。年例银两是边军的生活费,成化年间商人们根据法令纳税,将盐、粮等实物直接送抵边塞,弘治朝有了改变,由纳实物改为纳银,运司、解部之后,分送边关。刘瑾因户部奏送各边年例银两,让尚书顾佐查天顺以前年例银两的数字,回复是“天顺以前并无此例。”刘瑾对年例银两的演变不加分析,武断地说: “这是以前户部的官员与边军高级军官们勾结在一起,挖国库墙脚的行为。”报告给朱厚照,朱厚照下令年例银两就此罢送。边卒的生活费没了着落,怨声四起,朝廷就将历代开发而又因战事搁置荒芜了的田地,交给了边军耕种,并收取一部分地租。周东出使的地点是宁夏,他以钦命自居,派头很大。为了揩士兵的油,周东以50亩为一顷向朝廷做伪报,还收敛了许多银子,准备返京交差时送给刘瑾。这无异于给边军的激忿不满火上浇油。同时,为安化王朱寘鐇发动叛乱,提供了借口和机会。朱寘鐇是朱元璋第十六子朱梯的曾孙,对天朝素有野心,于是,就利用边军对周东的仇恨心理,拉拢一些人于正德五年(1510)四月起事。造反的士兵把周东、镇守太监李增、总兵姜汉的脑袋砍了,焚烧了官府,向邻近的州府发去檄文,声称 “特举义兵,清除君侧”。

反叛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朱厚照在太和殿召集大臣们议事,发现那些能领兵打仗的面孔都消失殆尽,焦躁之余,不免把愠怒的目光对准了刘瑾。大学士们终于想到了因得罪刘瑾闲居在家的前右都督御史杨一清,天是,朱厚照下诏请其复出,委以平叛重任。杨一清受命统兵北上,浩浩荡荡杀奔宁夏。大军发至中途,传来喜讯,朱寘鐇之乱已被地方上的边军镇压掉了,遂拨马而归。杨一清与监军太监张永继续向宁夏进发,处理善后事宜。杨一清对刘瑾有着夺职之恨,他也知道张永与刘瑾的关系比较紧张,虽同为“八党”,也有不可调合的间隙。处理完事务回京的路上,杨一清出主意让张永奏告刘瑾是叛祸之源,让朱厚照收拾这个家伙。对此张永表示同意。

张永撰写的奏捷报告送入了北京,并请以八月十五日献俘。这个报告朱厚照没能看到,落在刘瑾手里。刘瑾出于一种本能,渐渐地发现朱厚照对自己有些厌恶了,失宠的危险信号频频出现。为了苟活,刘瑾遂谋不轨,正巧他的哥哥病死,就计划利用请百官参加葬礼的机会,发动宫廷事变。起事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日,正好与张永奏请的献俘仪式冲突。刘瑾担心夜长梦多,出于先下手为强的心理,急令献俘日缓期,让张、杨一行停在良乡待命。张永对刘瑾的阴谋自然无从得知,但这道莫名其妙的命令,却使他体察出了某种危险,于是将这纸命令扔在脚下,发令火速入京,越快越好。进京后,张永径直找到朱厚照,请他参加献俘仪式。朱厚照念张永此去饱受跋涉之苦,设了宴会为他接风。宴会一直进行到深夜,出席作陪的刘瑾精神不支提前告辞,朱厚照也醉眼朦胧。张永趁机拿出写好的疏奏,告发刘瑾是导致叛的根源,还把缴获的朱寘鐇的檄文递过来,让朱厚照细看,说: “刘瑾横行不法,已经惹起了海内外的怨怒,陛下如果还留下他,后患无穷。”朱厚照至此仍大惑不解地反问:“刘瑾他这是要干什么呢?”张永说他这是要得到天下,朱厚照说,那让他得到好了。张永又说,那时候将置陛下于何处呢?朱厚照这时才醒悟过来,下令连夜把刘瑾抓起来,准备谪居凤阳。

刘瑾的家是朱厚照亲自率领锦衣卫抄没的。从刘瑾家中,搜出了伪玺、穿宫牌以及衣甲、弓弩、衮衣、玉带等违禁品。此外,还有黄金24万锭又5. 78万两,元宝500万锭又158. 36万两,宝石2斗。细心的士兵从刘瑾常常使用的扇子中,还发现了两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朱厚照见状,勃然大怒,说: “这个奴才果真想造反!”气极之下,照着刘瑾连挥数拳,接着下令将刘瑾处以磔刑。刘瑾就刑之日,许多人争相向刽子手买他的肉吃,以此发泄心中的奇耻大恨。跟随着刘瑾的一批内外官,被弹劾成为奸党,包括内阁大学士焦芳、刘宇、曹元,尚书张綵这些早已声名狼籍的大臣在内,总数超过了60多个。他们中罪大恶极的,与刘瑾的族人一样,被押上了刑场,其余的不是被罚往边塞,就是被革职。朝官们和名地官员为朱厚照的这一举动感到欢欣,因而纷纷向他上疏,要求拨乱反正,彻底清除笼罩在宫廷内外的阴影,重开混沌之天。兴高采烈的人们认为,经过一番整顿,在迷途知返的君主的治理下,国家定然会振兴起来,中兴的转机终于来到了。

期待中的奇迹没有出现,拨乱反正仅仅刚刚开始,便如昙花般地消失,使人不免感到遗憾。刚开始时朱厚照还不孚众望,于闭门思过之后,收敛了放纵行为。他听从言官的意见,关闭了西厂、内行厂,将无辜关押的大臣们一一释放,为刘健、谢迁、刘大夏等人恢复了名誉。同时,治理了受害严重的吏、户、兵、工诸部,任命杨一清、孙交、何、 李鐩为尚书, 任命杨廷和为少傅兼太子太傅, 谨身殿大学士, 重新组织内阁, 选择李东阳、杨廷和、梁储、费宏、刘忠为阁臣。九月,因北方大旱,下令免了山东济南等府50州县税粮。他还郑重其事地发布了两道命令,内容分别是:凡刘瑾插手弄糟的政事,科道官只要指出,一定改正;百官对刘瑾的顺从缄默,均出无奈,不究追查。凡此种种,对肃清刘瑾流毒,稳定朝心,安抚百姓,无疑是重要的,可惜没能坚持到底。有的决定本身也有问题。由于对刘瑾的死党没有穷追猛打,魏彬、马永成、谷大用还继续得以任用,他们的家人也与那些受过迫害的大臣家人一样,被封官加爵,得到券世承袭、食禄1000石的赏赐。朱厚照还让魏彬代替刘瑾掌司礼监印,并且放心不下地向内阁交待:“凡朝廷大事,必须与魏彬在一起商议,阁臣不得有违。”阁臣们对此只好加以执行。为了向新权贵表示合作诚意,阁臣们以 “穷苦无菜”为题,作了一首诗献给张永,张永则把这诗用心装裱挂起,当作政治资本,炫耀于人。朱厚照一边企图廓清朝弊,一面又不肯断然改变宦官当政的局面,其结果是重蹈复辙。他的那些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反正措施,在宦官手中,成为堂皇的一纸空文,并再度被用来营私舞弊。这最终导致了人们中兴希望的破灭,一时好转的朝政,“匆匆春又归去”,很快又呈现衰败之相。

朝廷内部各种势力的斗争,对于朱厚照来讲,尽管有涉及切身利益的地方,但全是在忠君的旗帜下进行着,他可以凭个人的好恶左右形势,随意在天平的一方投下砖码,从而使对头们很快见出输赢。使朱厚照真正感到头疼的,是社会的动荡不安。与刘瑾的匕首比起来,农民造反燃起的烽火狼烟更为可怕,前者至多能送掉个人性命,后者则要焚毁朱家的帝王大业。

由正德元年始,从北方广袤的平原到南方纵横的水网地带,战事连绵不断,官军疲于奔命。河北、四川、江西等地,不断传来反上作乱的警号。最叫朱厚照心惊肉跳的,是正德五年 (1510) 十月起自河北霸县的农民造反队伍。这些农民多是替明军饲养战马的养马户,沉重的役负和饥贫生活,把人们逼上了反抗暴政的道路。在刘六、刘七的号召下,造反者由分散的 “响马盗”聚成数十万大军,攻城掠地,杀富济贫,铁骑纵横驰骋数省,屡败官军。朱厚照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亲自参与对其镇压的军机谋划,并数易前线作战不利的主将。为了使官军甘心为朝廷卖命,他批准了兵部内阁奏送的 “以首级论功”令: 规定官军每擒杀3人,官升一级,擒杀首领,授予世袭千户,赏银千两,其领兵将领亦升三级; 如擒杀刘六、刘七,封以爵位。官兵们为捞到好处,在作战当中,往往不择手段地滥杀百姓冒功,一时间报功者数以万计,提升者千余人。奉诏抵前线监军的谷大用,先后得到励敕十余次。朱厚照还从辽宁、大同、宣府等地调来了边军。边军与京营军相比,粗犷慓悍得多,战斗力很强。统兵将领在立功封爵、升迁京堂的心理驱使下,表现异常凶猛、残酷。刘六、刘七不敌重兵镇压,终于正德七年 (1512) 七月失败。作为胜利者,朱厚照的爱憎十分鲜明。他重赏作战有功人员,不仅加官封爵到内阁承受不住,发出名爵滥始于今日的惊呼,还将127名军官收为义子,赐姓朱。他把捕入京师的造反头领一概处以剥皮之刑,令人将剥下的皮制成鞍,装在自己的马上,以骑乘发泄心头之恨。不过,暴纣行为毕竟是内心深藏恐惧的外在表象,宁死不屈的灵魂们,常常于夜阑人静之际闯入他的梦中,使他每每惊起,冷汗涔涔。

在朱厚照赐给国姓的义子当中,江彬是他最为赏识的。江彬于正德六年 (1511) 以大同游击的身分,随总兵官张俊带兵到内地作战,曾在蓟州闯入百姓家,诬指为贼,一口气挥刀杀了33人,后来又在一次攻城作战时,身中数箭,其中一箭射在脸上,被他拔出来,继续扑向城头,是个极其凶恶的家伙。边军还镇经过北京时,江彬被人引见朱厚照,朱厚照慕名将他留在身边,提拔为都指挥佥事,带他骑射谈兵,出入豹房,形影不离。江彬为了使朱厚照更加离不开自己,就借自己原来在大同的边兵来发展势力。他极力向朱厚照夸耀他统领的边兵如何骁勇,说:“他们是全国军队中最勇敢的士兵,攻防有素,个个武艺高强,可以将他们与京军互相调换操练。而京军到了边地去,很快就会跟边军一样有战斗力了。”朝臣对此强烈反对,朱厚照不听。正德八年(1513)正月,终于将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兵士调入京城组成团营,由江彬统领,号“外四家”。朱厚照又另外选宦官中的善射者组成一营,号为中军,由自己统领,要显示一下演兵布阵的武略,体尝这种大型游戏的乐趣。边军们在边境战中多有建树,入京后就有些骄横不可一世,时时纵横列队街头,大摇大摆地开赴操练场地。操练之时,朱厚照身披铠甲,驰马舞剑,尘土蒙面地紧张指挥,场面极为热闹,百姓争相围观,而那呐喊声、火炮声则三天两日波及全京城,闹得鸡犬不宁。

朱厚照在挥霍浪费上,开始达到朝野皆惊的地步。他在短短的几年中,陆陆续续地整理和扩建豹房,费去了白金24万两,并且仍然不断地扩充其中的人员,增添虎豹等动物,而这些凶猛的动物,是由各边镇守太监带领军士捕获的。本来举行郊祀典礼的斋宫相当不错,他却别出心裁,传旨让陕西用毡另造帐篷式的斋宫,结果耗费银两无数,仅监工的太监扣下来准备送礼的,就有数万金。正德九年 (1514) 为修复年初焚毁的乾清宫,向全国加赋100万两,起用军校力士10万余众。对于女人,朱厚照的兴趣有增无减,凡向他进献美女的人,都得到了极厚的赏赐。延绥总兵官马昂本来犯罪罢官,他妹妹生得漂亮且能歌舞,精通骑射,已经嫁人怀孕,马昂把她从夫家中夺出献给朱厚照。朱厚照惊其美丽,极为宠爱。马昂不久就复职,得到了朱原照赐给他的住宅、蟒衣。

新的玩乐方式、玩乐场所,新的美女,使朱厚照更加厌烦那些繁琐无味的视朝听政。群臣苦心婆口地劝说很久,他才“偶尔虚应其事”,有时虽然宣布视朝,官员从早等至黄昏,却又传旨免朝,诸臣只得怏怏而归。正德十一年 (1516) 元旦,按祖制进行庆贺大典,朱厚照应去接受百官的朝贺。这天百官以及国外使臣四更时就齐集宫门等待,足足等到下午,朱厚照才起床,懒洋洋地蹒跚而来。下午酉时典礼开始,拖到深夜才结束。百官饥渴一天,好容易盼到一声散朝,个个如大赦的囚犯夺路狂奔,许多人被绊倒,互相践踏,将军赵郎竟被踩死在禁门之中。“午门左右,吏觅其官,子呼其父,仆求其主,喧如市衢,声彻庭陛。”正德十二年(1517)正月,朱厚照召大臣及科道官传旨,郊祀完后,要去南海子观猎。大学士梁储等上疏劝阻,他照行不误,正月十三日郊祀完毕,遂猎于南海子。文武诸臣去追赶他,全被关在围猎场大门外。里边的人传出话来,说陛下让官员们先回京师,在承天门等候他。结果,他和少数随同一直玩到半夜尽兴才回来。

为了获取新的乐趣,朱厚照经常换穿便衣,与江彬悄悄地溜出宫去,有时到教坊欢乐,有时下落不明,短则一会儿半宿,长则夜不归宫。阁臣们为他的安全着急,尖锐地批评他:“皇帝一身而系天下安危,若为社稷着想,就绝不应私自出行,那些出主意的人应被正法!”朱厚照不悦,表面上还得表示听从。大臣们没有料到,朱厚照对这种游戏方式早就不满足了,正在暗地里做出巡的打算。他出巡的欲望,主要来自江彬的鼓动。江彬为了使朱厚照与宫内的其他人疏远,独沾宠信,数次在朱厚照面前吹风,赞扬宣府的热闹,说那里的乐工多是美人儿,在那里可以看到边兵与外虏交战,况且边地风景如画,凭借坐骑,瞬息千里,何必在皇宫内郁郁而居,让朝臣们管着。对江彬的话,朱厚照一听就信,禁不住心驰神往。于是,几次大规模的长时间的远游开始了。

正德十二年(1517)八月,在没有仪卫扈从、伴驾大臣、护辇将军陪同的情况下,朱厚照与江彬一行悄悄出京,过昌平,直抵居庸关,命人传命打开关门。大学士梁储等闻知后直起急追。巡关御史张钦拒不执行这道命令,将朱厚照派来叫关的使臣召到面前,加以训斥,说: “皇上决不会悄声匿迹地出巡,定是有人假冒圣驾,希图出关通敌。”朱厚照听了大臣的回报,第二天又命其去宣谕。张钦不再装傻,将“敕印”绑在背上,手持宝剑,坐关门之下,严厉地宣称自己受天子的命令把守边关,“敢言开关者斩!”朱厚照闻报大怒,命人逮张钦治罪,正好梁储赶到,苦苦劝其回京,朱厚照不得已,悻悻而回。几天后,朱厚照乘夜深秘密出京,又至居庸关,派人刺探张钦,得知其正巡察白羊口,于是不失时机抢出关去,并命令谷大用代张钦守关,阻止追劝的朝臣。在江彬的引导下,朱厚照日行夜宿,饱览塞上风光,九月到达宣府。这里,江彬提前已为朱厚照修建了镇国府,将豹房中的珍宝,以及巡游中掠来的妇女安排在里面。朱厚照见府中女乐歌童无一不备,房屋建筑画梁雕栋、朱檐黄瓦,禁不住心花怒放,说这里是“家里”。宣府地处塞外,因是交通要道,街市富丽繁华,城外青舍点点,牧歌悠悠,天高云淡,别具情调。朱厚照乐而忘归,常常在晚上出去,闯入民宅,或索要酒食,或抢劫妇女。被调来保护朱厚照的军士们炊柴接继不上,动辄拆毁民房,搅得市肆萧然,白昼闭户。

没多久,朱厚照又去了阳和 (今山西阳高)。正值蒙古兵骚扰这一带,他闻报之后,心想这正是显示自己 “勇略”的好时机,于是将自己封为 “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称驻所为 “军门”,并以此职写奏章向内阁索要军马粮钱。阁臣们没有答应,上疏请他早日还京。朱厚照干脆直接下旨给户部,“拨银一百万两给宣府,以赏劳军师。”尚书石玠只好送去这个数字的一半,应付过去。10月,两军交战于应州城北,朱厚照亲执武器,与太监们率兵自阳和驰援,激战了两天。这一战,虽然蒙军死16人,最后退走,但明军伤亡六百余人,朱厚照也险些被俘,可他却认为取得了重大胜利,让人向朝廷发回捷报,自己率兵折回宣府。隔不久,时当立春,朱厚照准备了诸样杂剧欢庆新春,其中最令他开心的是,装饰大车数十辆,上载和尚与妇女数百人,令他们互相打逗,以为乐趣无穷。正德十三年 (1518) 春决定返京,传令群臣盛服郊迎“威武大将军朱寿”凯旋。正月十六日,朱厚照回到京城,文武群臣皆迎驾于德胜门外,彩幛数十,彩联数千,在称颂其辉煌战果的彩幛上只称“威武大将军”,不敢写上尊号,众官列名其下,亦不敢称臣。这天雨雪交加,直到傍晚,朝官们才透过雨雾,看见这位大将军在火把的照耀下,坐骑红马,身披战袍,腰佩利剑,被兵士簇拥着洋洋得意而来。杨廷和等迎上去奉酒称贺,朱厚照神采飞扬,踌躇满志,一饮而尽。他充满自豪地对大臣们夸耀说:“我在榆河亲手斩了敌人一颗首级,你们可知道?”群臣连忙顿首称颂他神勇圣武。朱厚照好不畅快,他飞身上马,不顾群臣,驰回皇宫,当晚又 “宿于豹房”。

没过几天,朱厚照又起身北巡宣府。二月,太皇太后王氏 (宣宗的皇后) 去世,他只好收起游兴,赶回京城办理丧事。

正德十三年(1518)三月,朱厚照借太皇太后将下葬的机会,开始了第三次出巡。他先去昌平,又到密云。江彬等沿途掠夺良家女数十车,经过之处,民多逃亡,远近骚动。五月,自喜峰口还京,一路上春风满面,全无半点悲戚之色。

时隔仅一月,朱厚照因怀念塞外的“家里”,准备再次出巡。遂以边关经常受北寇入侵为借口,令阁臣起草敕令: “特命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率六军征讨。”这里的朱寿,自然还是指朱厚照自己。阁臣从没拟写过这种荒唐的圣旨,拒不从命。朱厚照将梁储等人召至宫内,当面催促快点拟写,并拔剑威胁。梁储伏地哭谏,朱厚照无奈,不再令人草拟诏令,但不肯放弃行动。七月九日,天还不亮,朱厚照就带领江彬及兵士走出东安门,沿着已经走熟的路线,经过居庸关,到达宣府。接着,他又来到大同,在大同降敕,封自己为镇国公,岁支禄米五千担。十月,巡游的大队西渡黄河至陕西榆林。十一月,南至绥德。十二月,东渡黄河,到达太原。这次巡游,江彬与随行士兵到处为朱厚照物色美女,无论官家民家,已婚未婚。太原晋王府乐工杨腾的妻子刘氏,很有几分姿色,精通音乐,朱厚照占为己有,临行载之而归。此后,这女人便随侍朱厚照,宠幸超过诸女,称作“美人”,江彬则称其为“娘娘”。正德十四年 (1519年)二月,朱厚照的 “远征”结束,满载金玉玩器、鹰犬虎豹、美姬丽女自宣府而归。这次出巡时间达半年之多,跟从他的人不堪劳累,多半生过病,而他一路上乘马驰行,涉险阻,冒风雪,兴致勃勃,毫无疲惫之感,甚至连一次小小的感冒也没患过。

第四次出巡归来之后,杨廷和向朱厚照上疏,请他“明诏天下,不复巡游”,并要他缴还所奉“敕令”,朱厚照不听。他在阅尽塞上奇丽风光后,炯炯的双眼又移向了细雨轻烟笼罩的南方。不到一个月,又下南巡诏令。南巡的诏令刚下,就遭到朝臣的群起反对。先是杨廷和等人面见朱厚照,说西北之巡已经闹得百姓哀痛,若南巡必又涂炭南方,又说皇子一直没有降生,圣上应保养身体,以继宗社,应当收回诏令。对此朱厚照不加理睬。兵部郎中黄巩等人见毫无结果,先后上疏,批评朱厚照因宠信坏人,使朝政先坏于刘瑾,再坏于江彬,指出朱厚照南巡不过是“侈心为乐。”朱厚照对此十分震怒,将黄巩等人捕入锦衣卫狱中,前后多达30多人。为杀鸡儆猴,朱厚照下令在阙下对146名大臣施以杖刑,江彬恨其指斥罪行,暗中令掌管刑狱的加重责打,有几人当即死于杖下,工部主事何遵肢体俱裂,死于狱中。朝臣们没有被朱厚照的气势汹汹吓倒,一些人表现得不屈不挠,金吾卫指挥佥事张英就是一个。他以死相谏,在跸道跪哭后,袒胸持剑自刃,血流满地,士兵们将他的剑夺下,投入狱中,仍不放弃自己的意见,结果又遭杖击而死。有的大臣在遭杖击即将丧命之时,还大义凛然地对痛哭的后人说:“哭什么!为皇上而死,死得其所,虽死犹荣”。群臣空前未有的激烈反对,遭害者不惜生命的浩然之气,使朱厚照终于感到南巡不太可能成为事实,下令取消了南巡行动。在朱厚照的一生当中,因朝臣坚决反对而终止的荒唐举动,实属罕见。这之前仅有的一次是正德五年(1510)六月。那时朱厚照正对佛教发生兴趣,在学习佛经梵语的同时,自称“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番僧们趁火打劫,上书乞请寺田百顷,修建法王下院,他以皇帝和大庆法王的双重身分签署圣旨,由礼部办理,结果由于大臣们的反对,没有成功。这次与正德五年不同的,是朝臣为实现目的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先后有15人被杖刑送命,并且来之不易的胜利时间十分短暂。

朱厚照热衷出巡,大大妨碍了他对政务的处理;在宫中暂且栖身,其结果也不太好。他嗜酒如命,随身带着酒盏,那些包围在他身边的倖臣,就将罂罍放入酒中,使他染上酒瘾,终日酣酗,趁他颠倒迷乱之际作崇。过量的酒精加之毒品,对朱厚照的身体极为有害,没过多久,他那本来令人惊慕的强壮身体,就有了病态反应。对此他浑然不觉,仍旧在豹房中鬼混,醉生梦死。

正当朱厚照为南巡的事情与朝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江西南昌也在悄悄孕育着一场叛乱。南巡的风波刚刚平息,叛乱的消息就传入京师。

叛乱的头子是朱宸濠,其高祖为明太祖的第十七子宁王朱权。朱宸濠早就有窃国的准备,他的护卫军队曾几次被取消,但很快就被他通过各种手段恢复,经过苦心经营,有2万余众。对朱宸濠的阴谋活动,有人向朱厚照作过揭发,朱厚照不以为然,反而责备那些揭发者,说他们出了伪证。朱宸濠见朱厚照无子,东宫未立,就求人在朱厚照跟前进言,让自己的儿子入嗣,以图将来兵不血刃地夺到最高权力。朱厚照没有看穿这一诡计,而是表示同意。朱宸濠的阴谋后来因太监张忠的告发而败露,大学士杨廷和也接到了御史萧淮的告发信,便向朱厚照建议对其进行制裁。朱厚照同意这一建议,派驸马都尉崔元等带着圣旨前去收其护卫。正德十四年 (1519) 六月十四日,不甘心失败的朱宸濠声称“奉太后密旨,令起兵入朝”,集中了可供调遣的兵马,号称十万,公开反叛。叛军杀掉了巡抚江西副都御史孙燧等一批官员,任命了所谓左右丞相,以及兵部尚书,挥师沿长江而下,攻打安庆。

汀、赣巡抚副都御史王守仁,急令各府州县,发兵会剿。七月二十日攻克南昌。朱宸濠回军驰援,二十四日,两军激战于黄家渡。二十六日,朱宸濠兵败,被朝廷的士兵活捉。他见到王守仁后,大喊:“王先生,我可以将护卫军队全部交出来,请把我降为庶民。”王守仁回答了四个字“有国法在!”朱宸濠这才老实下来。王守仁与朱宸濠在激战,朱厚照却把这一事件视作寻欢作乐的机会。他认为突破大臣们的阻挠、实现南巡梦想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开始筹划御驾亲征。江彬等陪他在豹房中玩乐的倖臣,马上积极响应,纷纷为出巡做准备,许多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还献上了所谓捉拿朱宸濠的方案。七月十三日,朱厚照传旨,命大学士杨廷和草拟敕令:“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统领各镇兵征剿”。杨廷和不从,并反问说: “陛下亲征,谁敢发令差遣?”朱厚照不听,亲自下旨自称威武大将军。这时人言沸沸,官员们又开始上疏阻拦。朱厚照恐再形成上次的局面,立即下令:“再有敢妄言劝阻者,处以极刑! 决不宽宥。”这回总算达到了目的,八月,亲征的队伍浩浩荡荡涌出京城,约十万之众。

队伍刚至涿州,忽报王守仁平叛获胜的捷报送到了。朱厚照看罢捷报,悄悄掖起来,秘而不宣。大队到了山东临清,朱厚照派人回京去接爱姬“刘美人”,不料刘姬以没有信物为由不肯离京。原来朱厚照行前,刘姬因病不能同行,相约以玉簪为信物请召,此物被朱厚照遗失在芦沟桥一带,曾找了三天未得。于是朱厚照亲自在夜间乘小船从运河回去,将刘姬接来。他从临清出发时,行动诡密,随从大臣无人知晓,等发现追赶已经来不及。朱厚照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湖广参议林文缵的船,便上了林的船,夺其一妾载船而归。朱厚照水路由临清至济宁,顺流直下徐州,沿途所至,一片水乡,情趣盎然,遂捕鱼捉鸟,分赐左右,人们便献金帛为谢。十二月初,抵达扬州。太监吴经已先期赶到,将夺来的民宅改为“大将军府”,打着圣上的幌子到处寻找处女、寡妇,一时间居民惶恐不安,有女之家皆赶紧婚配,甚至拉郎相配。掠夺来的妇女被关在尼姑庵,有钱人家将人赎出,贫者多自杀,余下的送入“大将军府”。朱厚照在扬州一住数日,之后,大军进发南京,又在南京游玩数月。一路上,随行的江彬狐假虎威,肆意妄为,让各地的官员一律身着戎服迎送车辇,而江彬则不时地传圣旨征索。旗牌军校对待官职稍小的郡县长吏,任意拷缚,待之犹如奴隶一般。就连南京守备成国公朱辅,见了江彬也长跪不起。

与朱厚照一同南下的军队,有一部分由张永、张忠率领先期赶到杭州、南昌。兵士们为了夺取功劳,就在城中大肆捕捉逆党,许多无辜的军民被诬陷,遭到戮杀。有的军官还让王守仁将朱宸濠在鄱阳地区放掉,以便让朱厚照擒拿。王守仁极为愤怒,他把朱宸濠带出南昌,去杭州找到了张永,陈述江西兵乱之后,已是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大兵再至,将有不测,要张永将朱宸濠带到南京交差,阻止大军南下。张永表示愿意帮忙,然后去南京找到朱厚照,做说服工作。朱厚照表示不再继续南下,让王守仁 “重上捷音”。正德十五年(1520)七月,王守仁再次报捷,为了照顾朱厚照的情绪,在捷报上写明完全是按照威武大将军的布置,才讨平了叛乱,又把随征的诸宦官、大臣的名字也列上请功。朱厚照没有亲自捉到朱宸濠,觉得不过意,于是在正德十五年(1520)八月,于南京搞了场面非常可笑的受俘仪式。他设了一个广场,树起威武大将军的大旗,由全副武装的士兵围场一周,令去掉朱宸濠身上的枷索,自己着戎服,持利剑,在伐鼓鸣金声中,冲进场去与朱宸濠格斗,将其擒获,重上桎梏,然后接受献俘。这场闹剧结束了,朱厚照才觉满意,在大学士梁储、蒋冕的劝说下,决定 “班师”。

自南京返回京师的途中,朱厚照迷恋于水乡秀丽的景色,一路上捕鱼射雁,走走站站,从容不迫地享用南巡的最后一段时光。九月,他来到清江浦,划着小船在一个叫积水池的地方捕鱼捉虾,不想在奋身撒网时,翻船跌落水中,幸亏左右的人及时跳入水中将他捞起。朱厚照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好,这次虽没被淹死,但受了凉,生起病来,并且一直不见减轻。十月,朱厚照还至通州。没过多久,在通州处死了朱宸濠,将其焚尸扬灰。这时,江彬还在鼓动朱厚照北上宣府,因他的身体实在不能支持,才没依从。从通州起驾回京的上,朱厚照再也无力骑马了,只得登辇而行。车辇所到之处,皇威赫赫,士兵们全身贯甲,横刀扬鞭,为他护辇。遗憾的是,迤逦而行的队伍尽管壮观,它的主人却显得无精打采, 从遮盖严密的车辇上, 不时传出教大臣们心惊肉跳的剧烈咳。 十一日,文武百官迎驾到正阳桥,朱厚照令大阅军容。一批俘虏被预先砍了脑袋,首级悬挂在长杆上,一些侥幸活命的,还有死者的家眷,被押跪在大道两旁。朱厚照强打精神,披挂战袍,立于正阳门下,与百官们检阅大军以及“赫赫战果”,接受人们的欢呼表贺。十四日,朱厚照因凯旋大祀天地于南郊,跪行天地时,由于病体不支,突然从口中喷涌出鲜血,终于提前告退。

正德十六年 (1521)三月十四日,朱厚照死于豹房,终年31岁。朱厚照一生嫔妃如云,美姬常拥,但他没能为自己留下后嗣。预先准备好的葬地是康陵,修建在北京昌平天寿山下,在郁郁葱葱的桧柏绕围下,这颗不安份的心终于安静下来,被黄土掩盖。对自己荒嬉无度的一生,朱厚照自己有个评价。他在临死的头一天,对守护身边的太监说:“我的缺点实在是太多了,不足以成为人们学习的榜样。你把我的意思转告太后,天下的事情,还是朝政为重,请她今后一定与阁臣们商量行事。过去的事情,责任由我负,与别人无关。”君王们威福任情一生,能引咎自责的,不算太多,朱厚照临终能做如是说,确属不易。这位临死才有点明白的皇帝,庙号武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