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主高纬
四月的首都邺城,春寒袭人。一群正在跳绳的小孩一边跳,一连喊着:“高末、高末。”稚嫩的声音仿佛并非来自人间,而是来自天庭,宣告一个兆示: 高氏政权已经走到它的尽头。
一、无愁天子
天统元年(565)四月,年仅10岁的高纬即位。列祖列宗的昏暴、奢靡的恶习在他身上得到了 “发扬光大”。
高纬小时候有个奶妈,叫陆令萱。她的丈夫因犯谋叛罪被判死刑,陆令萱也就沦为皇宫女仆,负责喂养高纬。陆令萱可不是个一般的妇道人家。她看准了身为太子的高纬终有一天会黄袍加身。因此,她当奶妈不久,便施展政治投机的手腕,讨好胡太后,结党营私。高纬上台后,封陆令萱为女侍中。陆令萱、和士开、高阿那肱、穆提婆、韩长鸾等佞幸小人把持了朝政,勾引亲党、贿赂公行、狱讼不公、官爵滥施。一时之间,奴婢、太监、倡优等人都被封官晋爵。天下开府一职的官员达到一千多人,仪同官职难以计数。仅领军就增加到二十人,由于人员庞杂、职权不明,结果中央下达的诏令、文书,二十个领军都只在文书上照葫芦画瓢写个“依”字便扔到一边,没人执行。
高纬的瘖弱、奸臣们的胡作非为,激起朝廷许多正真大臣的强烈忿懑。太尉高叡是北齐元老大臣,德高望重。他联合尚书左仆射元文遥、娄定远、高延宗等人,决心铲除奸臣,整顿朝政。有一次,胡太后在皇宫设宴款待大臣,高叡等人向胡太后、高纬列举和士开等人桩桩罪行,要求皇上把和士开撵出朝廷。和士开是高湛的佞幸小人,高湛死后,胡太后和高纬也把和士开当作自己的心腹幕僚,要把和士开调离朝廷,等于砍掉了胡太后和高纬的左右手,胡太后当然是不乐意的。胡太后面有怒色地反问道:“先帝健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这样说呢? 你是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 喝你的酒吧! 别再多嘴!”高叡、元文遥等人当场站起,把乌纱帽一把掼在酒桌上,愤愤离去。
宴席不欢而散,胡太后和高纬把和士开留了下来,三人秘密商议对策。最后,胡太后想出了一条妙计:“先帝在群臣中间,待你是最好的。现在如果要按高叡建议,把你调离中央,我们母子两人还靠谁来料理朝廷大事? 我们现在可以这样去告诉高叡等人: 元文遥和和士开都是先帝大臣,哪能一个留在朝廷、一个到外地去当刺史呢? 应该两人都调离朝廷才公平。高叡听了这些话,一定会信以为真的。这样我们可以缓和一下矛盾,然后逐个收拾他们。”
第二天,高纬下诏,封元文遥为西兖州刺史,和士开为兖州刺史。诏令下后,高叡催和士开尽早上路。和士开以各种借口拖延,有个别知道胡太后三人密谋的太监,偷偷暗示高叡说: “太后的主意已定,您又何必老是违忤她呢”?
高叡一身正气: “我受先帝委托,辅佐幼主。今天皇上年幼,哪能容忍和士开这样的奸臣在一傍胡作非为。若是不把这种小人铲除,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世人!”
胡太后摆出一桌酒席,想讨好一下高叡,不料高叡根本不领这情:“我今天是来讨论国家大事的,不是来喝酒的”。一席话把胡太后窘得面红耳赤。
老奸巨滑的和士开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当时娄定远的部下警卫皇宫大门,没有娄定元的允许,不得擅自进入皇宫。和士开装出一副马上要去兖州赴任,特意来辞行的模样,带着大量的珍宝,美女来到娄定远家,假惺惺地说:“我在朝廷一直内心不安,去外地当刺史,也是本人多年的心愿。希望今后能托殿下的庇护,老死东夷,一生足矣”。说罢,潸然泪下。娄定远信以为真,把和士开送出门的时候,和士开假装满不在乎地说:“我今天就要远离朝廷了。临走之前,我去和皇上、太后告辞一下,行吗?”娄定远一下子起了恻隐之心,料想让他去见见胡太后和高纬也碍不了什么事,因而答应了他的要求。
和士开一进皇宫,马上换了一副面容,对胡太后和高纬造谣说: “先帝去世的时候,我真想陪他一块去死。如今高叡等人赶我走,他们是想让陛下成为济南王第二啊! 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我有什么面目去见先帝啊!”说罢恸哭流涕。
胡太后和高纬连忙问道: “你看该怎么办才好呢”?
和士开说:“我想方设法逃进了皇宫,现在已在太后和皇上的庇护之下,还怕他们什么。现在只需下个诏令,他们就完了!”
高纬马上下诏,封娄定远为青州刺史,指责高叡没有尽到为臣之责。言下之意,若高叡还不收敛,就咎由自取了。想不到白发苍苍的高叡根本不害怕,第二天一早,高叡又准备上朝力劝高纬把和士开赶出首都。高叡的妻子儿女都劝他别再冒风险,高叡不理,走到皇宫大门口,又有人悄悄地对他说: “殿下别再进去了,恐怕会大难临头的。”
高叡回答说:“我上不负天,下不负地,死了又有什么可遗憾的!”说罢径自闯入皇宫,向高纬和胡太后力劝撵除和士开。胡太后对“执迷不悟”的高叡冷冷一笑,什么也没说。高纬则傻乎乎地坐在那里,也是一言不答。高叡看到高纬母子竟是如此愚顽,心灰意冷,只好悲愤地退出宫庭,一出宫庭,打手刘桃枝等人就一拥而上,把一生耿直、清正的高叡杀害了。
高叡死后,和士开为尚书左仆射,更加不可一世。奄奄一息的北齐更是正气下降,邪气上升,朝廷内外,腐败成风。随着和士开的威权日盛,很多不知廉耻的大臣也纷纷投靠、巴结和士开,甚至恬不知耻地拜和士开为“干爹”。有一次,和士开患伤寒病,医生诊断后,对和士开说: “殿下伤寒很重,必须喝黄龙汤 (中药名,指存放多年的人粪便)才能治愈。和士开一听感到非常恶心,不想喝。一位来探望“干爹”的大臣乘机讨好,他说: “这东西不难喝,您不必忧虑。不信,我先替您喝喝看”。说罢,一碗大便竟咕咚咕咚喝进去了。和士开大为感动,病愈后,立即擢拔这位大臣。
自幼在奸臣弄权、奢侈、暴淫环境中长大的高纬,久而久之认为皇帝就该如此。皇宫中有五百个宫女,高纬把每个宫女都封为郡官,每个宫女都被赏赐给一条价值万金的裙子和价值连城的镜台。除在首都邺城大兴土木工程外,又在晋阳广建十二座宫殿,丹青雕刻,巧夺天工,比邺下更为华丽。宫内的珍宝往往是早上爱不释手,晚上便视如敝履,随意扔弃。高纬曾在晋阳的两座山上凿两座大佛,叫工匠们夜以继日,晚上则用油作燃料,一夜之间数万盒油同时燃烧,几十里内光照如昼。高纬的牛马狗鸡的地位和大臣们一样,他的爱马封为赤彪仪同、逍遥郡君、凌霄郡君。斗鸡的爵号有开府斗鸡,郡君斗鸡等。
定州刺史南阳王高绰,是个残暴狠毒的家伙。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妇女抱着孩子在路上行走,一时兽性大发,把孩子从妇女怀中一把夺走,扔给狼犬活活吞吃。妇女嚎啕大哭,高绰反而勃然大怒,将小孩的血涂在妇女身上,然后叫狼犬去咬住这位妇女。高绰沾沾自喜地对身边的侍从说: “我这是向文宣伯 (高洋) 学习哩”! 高纬知道这事后,下令把高绰带到朝廷来。刑狱官以为是要处治高绰,便用囚车把高绰押到首都。没想到一到邺下,高纬热情地招待他,宴会间,高纬问高绰: “你在外地干什么事最快活”?高绰说: “看人和蝎子相斗最过瘾。”高纬马上派人连夜去抓蝎子,第二天拂晓,忙碌了一整夜的侍从们好歹逮到了二、三斗蝎子,高纬把蝎子放在一个又大又深的盆里,然后叫一个奴婢赤身裸体走进盆里。蝎子蜂拥而上,奴婢哀声动天。人越号叫,高纬越高兴,一边还责怪高绰: “这样痛快的事,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 由于高绰推荐“人蝎相斗”有功,高纬封他为大将军,日夜陪高纬在宫中寻欢作乐。
北齐到高纬时期已是朝纲紊乱、民力凋尽、徭役繁重、国力空殚。高纬根本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他常常谱曲,自称为“无愁天子”,拿起瑟琶,自弹自唱。宫内近千名太监,奴婢一齐伴唱,整个皇宫歌声缭绕,一片太平盛世景象。也就在同时,北齐的西部边境响起了另一种节奏激昂的音乐——北周的马蹄声。
二、亡国之君
武平七年(576)十月,北周武帝亲自率领三路大军,大举向北齐进攻。第一个目标是北齐黄河入岸的重要军事重镇——晋州(今山西临汾)。十万大军把晋州围得水泄不通,晋州守将侯子钦、崔京嵩一看大军压城,胆战心惊,连忙向北周投降。晋州城内士兵虽在行台仆射尉相贵指挥下浴血苦战,毕竟寡不敌众。第二天一早,北周大将段文振率领十几个人首先登上城垛,接着北周士兵如蚁一般冲入晋州。尉相贵和战士八千多人被俘,晋州陷落。
与此同时,高纬和他新近宠爱的冯淑妃正在邺下郊外打猎。晋州告急的文书从早上到中午络绎不绝,右丞相高阿那肱扬手把文书扔到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皇上正在兴头上,边境交兵是日常小事,何必大惊小怪!”黄昏,驿使带来了坏消息: 晋州陷落。高纬有点心慌,想马上回皇宫,冯淑妃娇嗔地要高纬陪她再玩一会,高纬欣然应允,把国难暂时抛到脑后。
晋州陷落几天后高纬才派遣大将安吐根率军收复晋州。北齐军队昼夜攻打晋州城,城内北周的粮食、器械渐渐告急,部份城墙已岌岌可危,士兵军心开始有些不安。北周大将梁士彦挺身而出,对将士们说:“如果今天是我们大家的死期,那么,我宁愿第一个先死。与其被敌人杀死,还不如战死沙场”!说罢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向城外。北周士兵无不以一当百,喊声震天。十万北齐军不堪一击,败退几百米。安吐根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叫部下在城外深挖地道通向晋州城。不几日,地道已通到晋州城内。城内平地下塌了三尺多,这时只要北齐将士乘势从地道攻入,收复晋州是大有可能的。不料昏愦的高纬竟然下令暂且停止进攻,说冯淑妃想进地道玩玩。因为在挖地道的过程中,士兵们在坑内岩石上发现了一些奇特的纹路,象是巨人的脚迹。冯淑妃听说后好奇心很重,一定要进去看看。北齐士兵一万多人只好白白拖延宝贵的时光等待冯淑妃前来观赏之后再进攻,结果这位可爱的妃子在自己房内涂脂抹粉整整花了二个小时。等到她莲步娉婷来到地道口的时候,北周士兵在城内早已用木桩把地道出口填塞得结结实实。
北周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周武帝及时率领八万援军赶到晋州城外。高纬一看大惊失声,连夜叫将士们深挖濠沟,保卫北齐军营。高纬这时心里已有三分逃跑的打算,他试探性问高阿那肱:“你看是战好,还是不战好”?高阿那肱说:“我们虽有数十万大军,但能作战的只有十万人左右,其中病残又占三分之一,况且现在的军力不如神武帝 (高欢) 那时壮盛。我们不如不战,往后退守晋州十里以外的高梁桥。”
安吐根等大将坚决反对临阵逃脱:“一小撮入境之贼,手到擒取,何必惊恐。他是天子、我也是天子,他既然敢远道而来交战,我们又何必守着濠沟示弱呢”?经过将士们一番劝说,高纬胆子又壮了起来,于是下令把濠沟填平。
濠沟一平,大将安吐根率军向北周发起反攻。北周拚力相抗,北齐大军往后退了半里。这时战争根本还没有决出胜负,高纬和冯淑妃骑着马在后面观战。冯淑妃一看将士后退,害怕起来,对高纬说: “我们败了,快逃吧”!奸臣穆提婆在旁边推波助澜:“皇上快走,情况不妙。”大将奚长拦住高纬的马说: “进进退退是兵家技法,现在我们全军并没有受到损害,陛下应该留下来督战,若是陛下马蹄一动,军心便会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望陛下三思。”前线大臣们全都乞求高纬以国事为重,别逃离战场。穆提婆碰了碰高纬的手肘,悄悄地说: “这话不可信,陛下还是早走的好”。胆怯如鸡的高纬此时魂早已掉了八分,那里还顾得了什么国事不国事。听穆提婆这样一怂恿,打定主意,仓皇北逃。北齐将士一看皇上已逃,顿时军心溃散,大败而逃。丢弃的军资器械,堆满了几百里山谷。
高纬逃到晋阳后,恐惧感还没有消除,又想往北逃到突厥去避难。大臣们纷纷劝高纬: “晋州陷落,并不伤大体。只要我们现在免劳役,宽赋税,广募士兵,振奋士气,打退北周是没什么困难的。”高纬根本听不进这些话,他悄悄地先把皇太后、冯淑妃和太子高恒等人送往北朔州(今山西朔县),然后把大将高延宗叫来,任命他为相国、并州刺史,总摄北齐将兵。高纬对他说: “我要先走一步了,你好自为之吧!”
当天晚上,高纬一行十多人悄悄动身,走到晋阳城门的时候,高纬拔出宝剑,将守门的士兵一一杀死,然后出逃北朔州。
高纬逃后,高延宗在晋阳自立为帝,率众拒守。一度战胜周军,终因麻痹轻敌,城破被俘。周军移师攻邺,齐后主高纬在城内坐立不安,问大臣们该如何是好。大家说应该重赏将士,振奋士气。高纬马上下了一道赏赐诏令,但根本不赏赐什么东西。大臣斛律孝卿请高纬亲自去安抚士兵,并且为他撰写好了发言稿,告诉高纬发言时要慷慨悲壮,声泪俱下,这样才能激励士气。高纬从皇宫中走出,正要说话,一下记不清该讲什么了,只是傻乎乎地笑,左右侍从也跟着笑。将士们见高纬如此昏庸、轻薄,心已凉了一半:“国难当头,皇上都不急,我们还急什么”! 北齐士气到此完全涣散。
高纬一看大势已去,也想逃避责任,学他父亲高湛的样,于承光元年(577)正月匆匆禅位给他8岁的长子高恒,高纬自称太上皇。8岁的高恒还是个混沌未开的孩子,根本应付不了当时严峻的局势,军政大权还是由高纬来遥领。高纬心里明白,北周下一个目标肯定是邺下。他派大将尉世辫率领几千人到郊外去探探北周部队的虚实。尉世辫登高一望,西边一片乌鸦遮天,他误以为是北周的旗帜在飘动,吓得仓皇逃回城里,头也不敢回一下。皇宫内外,人心惶惶。大臣颜之推、薛道衡等人劝高纬到河南招募部队,抵御周师,万一失败,逃奔南陈避难。高纬根本已无斗志,听颜之推等人这么一说,连忙和高恒等人逃奔济州 (今山东平阴西),只留下大将军慕容三藏守卫首都。
高纬禅让皇位没几日,周武帝对邺下发起了进攻。北周纵火烧毁城门,然后十万大军洪水般冲入邺城。邺城陷落。
高纬父子听说首都陷落,吓得屁滚尿流。高恒也不敢当皇帝了,匆匆宣布禅位给大丞相高谐,自称守国天王,高纬称无上皇。高纬派侍中斛律孝卿把禅文和玺绂送给远在瀛州 (今河北河间) 的高谐。斛律孝卿早已看透高氏政权的昏愦,他不但没有把这些珍贵的东西送给高谐,反而作为见面礼,送给了周武帝。
北周占据邺下后,立即向东追捕高纬父子。高纬父子一行十多人又匆匆逃往青州(今山东益都)。如果北周还紧追不舍,高纬父子准备从青州南投陈国。一直被高纬父子当作心腹大臣的高阿那肱,这时已把高纬父子当作了政治投机的资本。高纬父子到青州后,高阿那肱偷偷派人捎信给周武帝,计划里应外合,生擒高纬父子。高纬一到青州,便叫高阿那肱密切注意北周的动静,高阿那肱总是瞒骗高纬父子道:“一路上的桥梁都已拆除,北周一时还来不了,陛下放心安歇吧”。高纬父子信以为真,放心地在青州逗留。第三天,北周部队如神兵天将突然降落到青州。高阿那肱赶忙打开城门,高纬父子等十多人被俘。自高欢创业以来的北齐王朝,就这样结束了。
承光元年(577)四月,周武帝在太庙前举行隆重的荐献仪式,周武帝把高纬父子连同俘虏来的车舆、旗帜和器物一道荐献给列祖列宗。仪式完后,北周举行规模浩大的欢庆宴会, 笙歌缭绕, 觥交错, 北周君臣沉醉在胜利的狂欢中。 为了给节日增添热闹气氛,周武帝叫高纬父子翩翩起舞,共享快乐。高纬为了苟安偷生,只得忍辱从命。
六个月之后,北周已牢牢控制住占领的领土。这样,亡国之君的性命也就走到尽头了。周武帝借口高纬父子想和北齐残余乱党谋叛,把高纬、高恒等全部杀死。高氏的其余亲属都被流放到西部沙漠一带,结果没有一人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