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司马衷
中国古代的皇位继承机制,是立嫡以长不以贤。只要是嫡长子,即便是无知顽童、超级白痴,也可以接班当皇帝。当然,伴随而来的往往是宫廷政变和社会动乱。
晋惠帝司马衷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一、白痴登基
司马衷字正度,是晋武帝司马炎的第二个儿子,由于老大司马轨2岁夭亡,他成了实际上的长子。
司马衷9岁时被立为皇太子。爱子心切的武帝特地请了敢于弹劾贪官污吏,被视为直臣的李憙来当太子太傅,指望严师出高徒,能把太子培养成才。谁知司马衷天生是个白痴,呆傻愚钝,不堪造就。有一次,他在皇家花园中玩,听到蛤蟆叫,就问左右: “它是为官家叫,还是为私家叫?”对于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侍从们早已司空见惯,知道如何胡弄他了,当下有人便熟练地回答:“在官地里叫的是为官,在私家地里叫的是为私。”白痴很满意。又有一次,听说许多地方百姓因饥荒而饿死,他觉得不可理解,说: “为什么不吃肉糜?”诸如此类的笑话,实在是太多了。
太子的德性,武帝当然也有所耳闻,并且成了一块心病。他的帝位是从曹氏家族中夺来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保住这份家业,不被他人夺走。可是,“一个白痴,能接得了班吗?”这个问题近来常常搅得他心烦意乱。他在和太子的生母皇后杨艳私下闲谈时,曾多次提到这个问题。杨皇后心中想的却只是如何保住儿子的继承权不被别人夺走,这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并不否认儿子的傻呆,却搬出了儒家经典《春秋·公羊传》上的一句传世名言来为儿子辩护: “立嫡以长不以贤,怎么可以另立他人呢?”于是,武帝只好默然。离经叛道,他还没有这个胆量。不过,杨皇后还是不放心。泰始十年(274)她临终之时,因见武帝宠爱胡贵嫔,怕日后胡贵嫔当了皇后,危及太子,便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将头枕在武帝膝上,流着泪说: “我叔父杨骏的女儿杨芷,品德、容貌都很出色,望陛下将她纳入后宫,代我侍候陛下。”武帝很受感动,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然而,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太子愚呆,不堪为嗣。有一次,中书令和峤委婉地对武帝说:“太子有古人淳朴之风,现在的世道虚伪狡诈,太子恐怕料理不了陛下这份家业。”又有一次,尚书令卫瓘在陵云台侍宴,见周围没有外人,假装酒醉,跪在武帝面前说:“臣有话启奏。”武帝说:“想说什么事呀?”卫瓘张了几次口终究还是不敢直说,只是用手摸着武帝的座位说:“此座可惜!”武帝明白他想说什么,故意装糊涂说:“你真的喝多了!”
武帝决定对太子进行一次测试。这一天,武帝将东宫官吏全部召来,设宴招待,然后将尚书省的疑难问题写在纸上,命给使张泓送交太子,要太子回答,并且立等回复。太子妃贾氏急忙请外人代答,代笔的人是个文人,自然引经据典,之乎者也一通。拿回来一看,张泓就说不行: “太子不好学习,陛下是知道的,看到答诏多引古书,必定责问代笔之人,太子也不免更受谴责。不如直接把意思讲明白为好。”贾后一听有道理,马上说:“你就代我好好起草作答,将来和你共享富贵。”张泓向来有点小文才,一会儿便将草稿拟好,再由太子抄写一遍,拿回去交差。武帝见答案写得头头是道,非常高兴,马上递给卫瓘看,卫瓘怎么也想不到太子还有这种本事,弄得十分尴尬。群臣趁机奉承皇上,异口同声地三呼万岁,表示庆贺太子成才。
经过这次测试以后,武帝心情大有好转,越看越觉得太子真是天天都有进步。过了些日子,武帝颇有信心地对身边侍侯的和峤、荀勗和荀勗说:“太子近来稍有长进, 你们可以一起去看看他,略为和他谈点社会上的事情。”他希望自己的印象能够得到证实。三人见过太子回来, 荀勗和荀本是贾妃的人, 都极意奉承, 称赞太子明达事理, 见识广博。和峤是个直臣,说了真话: “太子和以前一样!”历来皇帝爱听奉承话的多,爱听真话的少,武帝也是如此,一听和峤的话,便拉长了脸,站起来拂袖而去。
过了些日子,武帝在太子的长子司马遹身上,又看到了新的希望。说起来,这个孙子也算是白捡来的。当初,武帝怕太子年幼,不懂房帷之事,便把自己亲幸过的后宫才人谢玖派去东宫侍寝,没想到居然有了身孕,后来因贾妃妒忌,谢玖回了西宫,在那儿生下司马遹。一直长到三四岁,司马衷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儿子。后来,司马衷去朝见父皇,碰上司马遹正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玩,武帝才告诉他: “这是你的儿子。” 司马遹和他的白痴父亲完全不同,十分聪明智慧,武帝特别喜欢,经常让他跟在身边。有一次,宫中夜间失火,武帝登楼观望,刚刚5岁的司马遹居然拉着武帝的衣襟要他进屋去,武帝奇怪,问他为什么?遹说: “夜间发生突然事故,应该防备有非常事件,不能让火光照见人君。”武帝见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不禁大为惊奇。又有一次,司马遹跟着武帝去观看猪圈,对武帝说:“猪很肥了,为什么不杀了拿来犒赏将士,还留着浪费粮食?”武帝立即下令将猪宰了,拍拍司马遹的后背,对身边的人说:“这孩子一定能振兴我家。”武帝甚至还在群臣面前,将他比作司马懿。就这样,武帝觉得儿子虽然不理想,可孙子大有希望,因此,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仍让白痴司马衷当太子,作为法定的继承人。
武帝是政坛老手,深知宫廷斗争的残酷无情,因此,他一旦打定主意不废太子以后,便开始考虑如何巩固太子的地位,消除潜在的威胁。
太康三年(282),有一天武帝问尚书张华:“谁可讬以后事?”张华脱口便说:“论德才和亲近,谁也比不上齐王。”不料这话正触着了武帝的心病,武帝的脸色立时阴沉起来。
齐王司马攸是武帝的同母弟,小名桃符,从小聪明过人,长大后平易近人,乐善好施,能文能武,才能和声望都在武帝之上。司马昭常常摸着晋王御座说:“这是桃符的位子!”多次想立他为世子,当接班人。因此,当年司马攸就是和武帝争夺王位的竞争对手。后来,武帝虽然获胜,齐王司马攸的声望却仍然与日俱增。武帝不免担心,一旦自己过世之后,白痴儿子的皇帝宝座能不能坐得安稳。张华居然还要叫他将后事托付给齐王,岂非自找麻烦!
党附于贾妃的荀勗、冯紞、杨珧等人早已看出武帝的心思,便趁机挑拨。冯紞说:“陛下让宗室诸王到各自的封国去,应当从最亲近的人开始,最亲的莫过于齐王了,如今却单单让他留在京师,这合适吗?”荀勗说:“百官内外都归心于齐王,陛下过世之后,太子怕是不能继位了。陛下要是不信,可以试试,下令让齐王到封国去,满朝文武必定以为不可。您就能知道我的话没有说错。”这些谗言武帝听得很入耳。太康三年 (282) 十二月,便下诏让齐王司马攸去封国。果然受到群臣的反对。征东大将军王浑上书说:“齐王至亲,又有德望,应当以太子太保的身份留在京师,参预政事。不应让他到封国去,而且只给个都督的虚名,不给他典兵的实权。如此猜疑,为害极大。”扶风王司马骏、光禄大夫李憙、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甄德等也都极力劝谏,武帝一概不听。王济、甄德还发动自己的夫人常山公主和长广公主一起去做武帝的工作。武帝见这么多中央大员甚至附马、公主也都来替齐王说情,觉得问题果然严重,不禁勃然大怒,对侍中王戎说:“让齐王去封国,是我的家事,人还活着,甄德、王济便让女人来哭哭啼啼,这是干什么!”当下将二人从内朝贬到外朝,王济为国子祭酒,甄德为大鸿胪,都被赶出了决策圈。羊琇也被剥夺了兵权,由中护军降为太仆,不久怨愤而死。李憙则以年老为名退了休。
第二年 (283) 正月,武帝让太常官员们讨论送齐王去封国的礼品。太常博士庾旉、太叔广、刘暾、缪蔚、郭颐、秦秀、傅珍等七人联名上表说:“让齐王到封国去,违背历朝以有德亲王在朝辅政的老规矩。”表文送到太常长官郑默和曹志那里,二人也深为赞同。曹志不胜感慨地说:“那有如此之才,如此之亲,不让他在朝辅佐,反而远出海边的!晋朝的隆盛,难道真的要完结了!”他特地另写了一个表文和博士们的表文一起呈给武帝,表文中说: “自古以来,辅佐王室的楷模,同姓有周公,异姓有姜太公,都是身居朝廷。自伏羲以来,没有那个家族能够永远统治天下,只有亲疏并用,利权分享,才能国运久长。我以为应当同意博士们的意见。”这些儒官自以为满腔忠心,一片至诚,都是为了晋室,可是晋朝皇帝却认为他们实在太不知趣,要他们说的倒不说,不要他们过问的反而横加议论,若不给点颜色看,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了! 于是,下令将太常长官郑默、曹志罢官,其余博士统统交付廷尉论罪惩处。庾旉的父亲庾纯见儿子惹下滔天大祸,赶紧到廷尉那儿去自首,说:“庾旉曾把起草的表文给我看过,我见识浅薄,没能阻止他。”本着自首从宽的精神,武帝下诏对庾纯免予追究。廷尉刘颂经过仔细推敲,找到了罪名,说庾旉等人犯了大不敬之罪,这是属于十种不能赦免的重罪之一,应当处以弃市的极刑,也就是绑到闹市处死,陈尸示众。这个意见交付尚书八座讨论时,尚书夏侯骏认为,国家不应诛杀谏臣,竭力为博士们辩护。左仆射魏舒、右仆射司马晃等也都是支持他的意见。两种意见相持不下,上奏武帝。武帝颇费踌躇,整整过了七天,才下诏:“庾旉等身为儒官,不遵朕旨,不答所问,竟敢以妖言惑众,实属罪大恶极。主犯庾旉,本应斩首,念其全家均能自首认罪,免予处死。着将庾旉等七人革职除名,永不录用。”
武帝加紧催逼齐王司马攸离京赴国,连仪仗、乐舞、车马都给准备好了。齐王是聪明人,知道武帝有意排挤他。想想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安分守己,尽心竭力,如今仍不免受猜忌,心中怨愤,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壮实,再受点刺激,便病了起来。正好以此为理由,请求武帝同意他不去封国,而去守亡母文明王皇后的陵墓,武帝不许。又派了几个御医去给他看病。御医们都是马屁精,只知道看皇帝眼色行事,那把医德放在心上,回来都向武帝报告说: 齐王没病。武帝催得更紧。齐王得不到治疗,心情又不好,病情迅速恶化。可是被逼无奈,只得强打精神去向武帝辞行。齐王向来注意仪容和礼节,是个要强的人,虽然病得很重,仍竭力控制自己不失仪态。武帝见他举止与常人无异,更相信他没病。结果,过了几天,齐王便吐血而死。齐王真的一死,武帝倒也很伤心,亲自跑到齐王府去哭丧。齐王的儿子司马冏哭得捶胸顿足,死去活来。向武帝诉说父亲如何为御医所诬。武帝当即下令将御医诛杀。这几个置职业道德于不顾的御医,终于尝到了出卖良心的苦果,充当了政治权力角逐的牺牲品。
武帝是个好色之徒,越到晚年越是极意声色。结果,太康十年(289)十一月,这个54岁的皇帝便因纵欲过度而一病不起。为此,他加紧安排后事。用王佑之谋,以太子同母弟司马柬为秦王,出镇关中,司马玮为楚王,出镇荆州,司马允为淮南王,出镇扬州,三人分别拥重兵镇守要害之地,以为藩卫。由于晚年政事大都委于外戚杨骏,武帝又怕日后杨氏势力太大,威逼天子,便让王佑当了北军中侯,典掌禁兵。又听星相家说广陵(今江苏扬州)有天子气,便封了皇孙司马遹为广陵王,食邑多达五万户,还精心挑选了刘寔等人为其师友,辅佐这位希望之星。
看起来,后事的安排似乎已经万无一失,这位已经被疾病弄得精疾力尽的开国皇帝总算松了一口气。
第二年(290)四月,武帝驾崩。当天,32岁的太子,白痴司马衷即位登基,称为晋惠帝,改元永熙。
白痴登基以后,贾妃成了皇后。她一直对和峤当年说过的那句话耿耿于怀,如今决定要让这位老臣知道一点厉害。于是,利用和峤作为太子少保陪同司马遹朝见父皇的机会,让惠帝问和峤: “你以前说我料理不了这份家业,现在又有什么说的?”和峤说:“臣过去事奉先帝,曾说过此话。我的话没有应验,乃是国家之福。臣哪里敢逃避罪责呢!”面对着一个白痴皇帝和一个不讲道理的皇后,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事实上,后来的历史证明,和峤说司马衷料理不了这份家业,这话一点也没有错。自这个白痴登基之日起,国家就陷入了一场长期的动乱和灾难之中。司马氏家族创下的家业,确实就败在白痴之手。
二、杨骏专权
武帝按照皇后杨艳的临终遗言,将其叔父杨骏之女杨芷纳入后宫,后来又立为皇后。杨氏家族更加尊贵起来。
杨氏三兄弟中,杨骏是老大,论名望、才能和器量,比不上老二杨珧和老三杨济,论野心,却数他最大。女儿一进宫,他便交了好运,从小小的将军府司马一下升为镇军将军。女儿立为皇后,他又迁为车骑将军,封了临晋侯,成为中央要员。对于这位外戚的扶摇直上,许多人深感不安。有些人私下议论说:“封建诸侯,是为了藩卫王室。皇后的父亲一封侯便以临晋为名,这可不吉利,恐怕是天下大乱的征兆。”有些人则提醒武帝:“杨骏器量很小,不可委以社稷重任。”武帝都不加理睬,反而越来越加以重用。
杨氏三兄弟开始在朝用事,拉关系,走后门,朝廷内外,到处伸手,排斥忠直旧臣,任用阿附新贵,营私弄权,无所不为。天下之人,无不知道 “三杨”乃当朝权臣。尚书仆射山涛是个分管选官工作十几年的老臣,多次劝武帝注意这个问题,武帝虽然明白他的好意,却并不采取有力措施。
到太康十一年 (290)三月,武帝病重,这时,勋旧之臣多已亡故的亡故,退休的退休,被挤走的挤走,身边只剩下杨骏和他的那帮亲信。武帝略有好转,发现身边尽是杨骏所用新贵,这才觉得问题严重,厉声斥责杨骏: “怎么可以这么干法!” 又让中书拟写诏令,命汝南王司马亮与杨骏共同辅政,还准备挑选几个有名望的大臣帮助料理政事。然而,为时已经太晚了。朝廷内外上下,已为杨骏所控制。诏令尚未发出,杨骏便从中书省借来观看,而且把诏令藏了起来,中书监华廙亲自去索要,杨骏也不还。恰好武帝又神志不清起来,此事也就无人追究,不了了之。皇后杨芷乘机要武帝让杨骏辅政,武帝迷迷糊糊,略微动了一下脑袋,便算得到了认可。到四月中,挑选了一个武帝不省人事的日子,由杨皇后召来中书监华廙和中书令何劭,口头宣布了预先准备好的诏旨,让他们当场写成诏书,以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诏书写成后,杨皇后又当着华、何二人的面将诏书送到武帝面前,武帝毫无反应。这对杨氏父女来说也许正是最理想的了,反正应有的形式和程序都已齐备,诏令便可生效,大权便可在握。过了几天,武帝稍一清醒,便问: “汝南王来了没有?”打算托付后事。他当然不知道在昏迷期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左右回答说没有来。武帝大概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精神受到打击,病势突然转危,旋即死去。于是,白痴继位,杨骏成了唯一的顾命大臣。
杨骏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太极殿,在昔日武帝上朝的地方办起公来,还配备了上百名虎贲卫队当保镖。
汝南王司马亮怕遭到杨骏暗算,不敢进宫哭丧,只得在大司马府门外哭了一场,便带兵出屯城外,并要求待武帝安葬后再去许昌赴任。有人乘机打小报告,说汝南王打算举兵讨杨骏,杨骏急忙找到杨太后,决定以皇帝名义令石鉴、张劭率领正在监造武帝陵墓的士兵去讨伐汝南王,张劭是杨骏的外甥,得诏后立即带了自己部下去催石鉴发兵,石鉴却不以为然,说他担保汝南王不会起兵,他也不打算发兵去讨汝南王。事情没有办成。这时汝南王也得知了有诏讨他,跑去请教廷尉何勗,何勗说:“现在朝野上下都寄希望于你,你为什么不去讨伐人家,反而害怕人家来讨伐呢!”汝南王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想来想去,还是不敢起兵,连夜跑到了许昌去,双方算是没有发生冲突。
杨骏的弟弟杨济和外甥李斌还有点见识,都劝杨骏留汝南王在京共同辅政,杨骏不听。杨济私下对尚书左丞傅咸说:“家兄若请汝南王回来执政,自己隐退,或许还可以保全杨氏一门不致遭殃。”傅咸深表赞同地说: “宗室和外威,应当唇齿相依,才能平安无事。我看只要召汝南王回来共同辅政就可以了,令兄倒也无须引退。”杨济又去问侍中石崇: “现在人心如何?”石崇说: “令兄执政,疏远宗室,应当与天下人共讨之。”杨济赶忙说: “你见到家兄,务必劝劝他。”石崇还真去劝了杨骏一阵,可是,杨骏早已利令智昏,权迷心窃,那里肯听。
五月中旬,武帝遗体安葬完毕,杨骏便以白痴皇帝名义,给自己加了太傅、大都督的头衔,并且赋以假黄钺、录朝政,百官听命于他一人的权力。傅咸劝他: “圣上谦恭,把政事委托给你,可是天下人都不以为然,恐怕你的这个差使不容易干吧! 周公那样的大圣人辅政,尚且有流言蜚语,何况当今圣上已经32岁,远非周成王那么年幼。我看丧事既然处理完毕,你也该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进退问题了。”杨骏不听。傅咸又再三劝谏,杨骏听烦了,便想打发傅咸出朝去当个郡守,外甥李斌忙劝他: “斥逐正派人,会失去人心的!” 杨骏才勉强不把傅咸赶走。
杨骏为了加强控制,安排自己的外甥段广当了散骑常侍,掌管机要,张劭当了中护军,掌管禁兵。一切诏令,惠帝看过后,必须送给杨太后审阅,然后才能发出。这些措施就象一把双刃剑,既是对付贾后一党的,又是对付宗室的。自然使贾后和诸王忿忿不平。
杨骏自知一向名声不好,便想用封赏来收买人心。左军将军傅祗写信给他说:“从来没有帝王刚死,臣下便论功行赏的。”杨骏不听,还是以惠帝名义下诏: 中外群臣一律加爵位一等,参预办理武帝丧事的加位二等,二千石以上全封关中侯。免征租调一年。尽管如此,似乎也没有人出来赞扬他。
杨骏唯恐政令不行,威名不立,因而事无巨细,都要顾问,而且刚愎自用,好用严刑。他本来没有多大才能,也没有多少学问,又不肯费神去熟悉已有的典章制度,因此,许多措施都违背成法。如此无知,不免遭到天下人的耻笑。
杨骏利欲熏心,为政自然不会清廉,因而,当时京城洛阳盗贼猖獗,社会风气败坏。杨骏为了搞出点政绩来,打算用重刑惩治,偷盗一百文钱就要处死。为此,他特地召集幕僚们来讨论如何改善社会治安的问题。参军羊亮很有心计,知道问题的根子就在杨骏自己身上,拿小毛贼来开刀不会收到多少效果,因而干脆劝杨骏不必多此一举。他说:“您要是没有私欲,盗贼自然就会消声匿迹,何必用什么重法!”杨骏脸上不禁红一阵白一阵,又听别的幕僚七嘴八舌,吵吵一阵,便不了了之。
杨骏虽然不学无术,却也还知道没有几个帮闲文人来装点门面,舆论上是不利的。所以他手下也还有那么一二个着名文人。陆机,文章盖世,天才秀逸,被辟为祭酒;潘岳,才名冠世,被辟为主簿。不过,这二位名士,文学上虽颇有造诣,为人称道,政治上却是风派,为人不屑。他们究竟能为杨骏脸上贴多少金,大概也是天晓得了。
杨骏的所作所为,很快为朝廷内外大多数人所不齿,人人都看得很清楚,灭顶之灾正在向他一步步逼近。连他的一些亲朋好友也纷纷劝说他,甚至和他保持距离,害怕日后受到牵连。一向和杨骏交情很深的冯翊太守孙楚劝他说:“从来没有外姓专权而有好结果的,当今宗室强盛,你不和他们共同掌政,反而内怀猜忌,外树私党,我看大祸就要临头了。”杨骏不信。弘训宫少府蒯钦,是杨骏姑姑的儿子,从小和杨骏亲密无间,为人正直,多次直言冒犯杨骏,连杨珧、杨济都为他担心,蒯钦却说:“杨骏虽然昏暗,还知道不可妄杀无罪之人,不过是对我疏远而已。我能和他疏远,才可以免受牵连。否则,不久就会与他一起被灭族了。”杨骏辟匈奴族人王彰当司马,王彰逃避不受。有人问他,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要逃避。王彰说:“自古一姓二后,未有不败的。何况杨骏近小人,远君子,专权用事,败得会更快。我渡海出塞尚且怕被祸及,怎么能去应他的聘呢! 武帝不考虑国家大计,选的继承人根本挑不了那付担子,而受遗诏辅佐的又不是合适的人,天下大乱眼看就要来了。”
大家都明白,只有杨骏自己还蒙在鼓里,不知末日将临。
三、贾后干政
皇帝是白痴,可以任由杨骏摆布,皇后贾氏却不是甘居人下的良善之辈。杨骏虽然知道她不好对付,有所防范,却绝对没有想到,恰恰就败在这个女人手里。
贾皇后字南风,小名峕,平阳 (今山西临汾) 人。父亲贾充深得武帝信用,官至侍中、 尚书令、 车骑将军。 贾充善于阿谀奉承, 和太尉荀、 侍中、 中书监葛勗、 越骑校尉冯紞等人互相援引,结党营私,甚为朝野正直之士所鄙薄,尤为侍中裴楷、任恺、河南尹庾纯等人所厌恶。泰始七年 (271),鲜卑族秃发树机能在秦雍一带的反晋势力日益强大,前去镇压的晋将连遭惨败。任恺、庾纯乘机向武帝推荐贾充出镇,以便把他赶出京城,武帝果然同意。贾充虽然满肚子不高兴,可也只得执行圣旨,准备动身。公卿百官特地在城西的夕阳亭为他饯行。席间,贾充私下向荀勗请教脱身之计,荀勗胸有成竹地说: “你身为宰相,竟受制于任恺这个匹夫,岂不让人笑话! 然而此行要想推辞,确也很难。只有让你女儿和太子结婚,才能留在京城。”贾充又问: “谁能替我办这件事呢?”荀勗说: “我替你去说。”随后,荀勗找到冯紞说:“贾充一走,我们就失去了靠山。太子尚未定婚,为什么不去劝皇上纳贾充之女为太子妃呢!”冯紞也赞成,决定采取一致行动。贾充的妻子郭槐又贿赂了杨皇后和她身边的人,让杨皇后去做武帝的工作。武帝原打算太子娶卫瓘之女,因此,一开始不同意要贾充之女,说: “卫氏之女有五可: 贤而多子,美而长、白; 贾氏之女有五不可: 妬而少子,丑而短,黑。”可是禁不住杨皇后不断吹枕头风,加上荀勗、荀、冯紞等人帮腔,都极力吹嘘贾充之女是绝代佳人,有德有才,武帝也就同意了纳贾充之女为太子妃。于是,贾充果然官复原职,不用出镇了。
泰始八年(272)二月,太子司马衷正式纳贾充之女为妃。贾充有两个女儿,原定娶的是妹妹贾午,当时只有12岁,小于太子1岁,长得又特别矮小,连结婚礼服都撑不起来。于是,只好改由姐姐贾南风代替,南风当时15岁,大于太子2岁。这样,贾南风就成了太子妃。
贾妃长得身材短小,皮色青黑,眉后有一疵,其丑无比。可是阴险毒辣,凶狠狡诈,好妒忌,有手腕。把白痴太子治得服服贴贴,对她又害怕又喜欢,以致很少去接近东宫别的女人。有一次,贾妃偶然发现东宫有个姬妾怀了孕,竟拿起戟来就向那个姬妾掷去,使胎儿立刻坠地,姬妾也死于非命。
白痴登基以后,贾南风成了皇后。然而,杨骏大权独揽,对她严加防范,根本不让她染指朝政,使这个急盼一逞其野心的女人恨得咬牙切齿。只要一有机会,她便准备猛扑上去,将杨骏撕得粉碎。
其实,想把杨骏赶下台的大有人在。由于各种不同的原因,从宗室诸王到宫廷内外的大小官吏,对杨骏早就心怀不满,只须有人煽动联络,随时可以爆发。
殿中中郎孟观、李肇,因为杨骏一向对他们粗暴无礼,便在暗中散布流言,说杨骏将要篡夺帝位。贾后发现这两个宝贝,立即派亲信宦官董猛去和他们秘密联络,策划诛杨骏,废杨太后。接着,派李肇去动员汝南王司马亮发兵,汝南王胆小怕事,不愿出头。李肇又去找楚王司马玮,楚王年轻勇锐,欣然答应。
永平元年 (291) 二月,楚王司马玮与淮南王司马允入朝。经过半个多月秘密准备,于三月初八日发难。孟观、李肇让惠帝连夜写诏,以谋反为名,废杨骏。又派东安公司马繇率殿中禁军四百人讨骏,楚王玮率兵屯司马门,淮南相刘颂领兵屯殿中。杨骏外甥段广见事情危急,跪在惠帝面前,申诉道:“杨骏受先帝之恩,尽心辅政。而且孤身无子,那有造反之理? 请陛下详察。” 白痴却毫无表情。
这时,杨骏正住在武器库南边当年曹爽的府第内。听说宫中有变,忙召集部下商议。主簿朱振主张: 烧云龙门以示威,向宫中索要为首闹事之人; 开万春门,放进东宫和外营兵,由杨骏挟持着太子,进宫抓人。杨骏在关键时刻却优柔寡断,迟迟不作决策,众人知道杨骏不会有什么作为,便纷纷走散。
杨太后在宫中见情势危急,亲手在帛上写了“救太傅(指杨骏)者有赏”几个字,让手下人用箭射到宫墙外边。不料帛书被贾后党羽得到,贾后立即宣布太后与太傅共同谋反。
不久,殿中禁军冲出宫城,放火焚烧杨府,弓弩手爬上楼阁用箭封锁杨府,使府中兵卒一个也出不来。随即冲进杨府,杨骏逃入马厩,被禁军用戟杀死。杨珧、杨济和张劭、段广、李斌等均夷灭三族,被杀的人多达数千。
杨珧临刑,大呼冤枉,对监刑的东安公司马繇说:“我曾有表在先,获先帝恩准,可以免死。如今表藏于石匣内,放在宗庙里。”原来,杨芷被立为皇后时,杨珧很害怕,特地上表说: “自古一门二后,未有能全其族者,臣请陛下将此表藏于宗庙之内,他日如有灭族之祸,能免臣之罪。”武帝满口答应。可是,时隔不久,杨珧便把担忧之心丢到了九宵云外,完全和杨骏等人沆瀣一气,为非作歹。故而司马繇对他的申诉置之不理,杨珧还是被杀。
外边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之后,贾后开始对杨太后采取行动。按照贾后的暗示,有人上书要求废太后为庶人,并将其母庞氏处死。白痴照办,杨太后抱住母亲号咷大哭,割发叩头,表示愿为贾后侍妾,求贾氏饶庞氏一命,贾后还是不许。庞氏处死后,过了不到一年,元康二年(292)二月,贾后便对杨太后下了毒手,将她身边仅剩的十余个侍从全部夺走,断绝其饮食,杨太后连续八天得不到进食,被活活饿死。至此,杨氏一族遂被灭尽。
新的辅政大臣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秦王司马柬、楚王司马玮等一批宗室亲王和老臣,贾后族党贾模、郭彰、贾谧等也共同参预国政。这样的安排显然是暂时妥协的结果,新的权力之争立即又开始了。
对于贾后来说,两个辅政大臣暂时还不构成主要危险,因为汝南王软弱无能,卫瓘乃一介文官,都好对付。主要的威胁来自掌握兵权的楚王玮和东安王司马繇。
首先被除掉的是东安王繇。司马繇很讨厌贾后的凶残,想废掉她,不料尚未行动,便被其兄到汝南王那里诬告一状,说他:“专行诛赏,欲专朝政。”贾后立即利用这条罪状,罢了东安王的官,接着又以他有不满言论,将他废迁到带方 (在今朝鲜境内)。
贾氏族党的权势立刻更加膨胀,尤其是贾氏的母舅郭彰和内姪贾谧二人,整日宾客盈门,以致世人有“贾郭”之称。贾谧多少懂点文学,也喜欢延揽士大夫,因此,陆机、潘岳、左思等文人纷纷前来依附,号称“二十四友”。潘岳对贾谧尤其卑恭,每逢遇到贾谧和郭槐出门,都要下车伏在路边,望尘而拜,真是丢尽了文人的脸面。
不久,新的机会,使贾后如愿以偿,清除了剩下的对手。汝南王亮和卫瓘见楚王玮刚愎好杀,想夺其兵权,用临海侯裴楷当北军中侯,掌管禁军。楚王玮得知后,大发脾气,吓得裴楷也不敢接受委任。汝南王亮和卫瓘又想打发楚王玮与诸王都回封国去,楚王更加愤怒。有人建议他去投靠贾后,楚王接受了这个建议,果然被贾后留下当了太子少傅。贾后留下楚王的目的,是要利用他来行借刀杀人之计。元康元年(291) 六月,贾后叫惠帝下手诏给楚王玮,让他率兵诛杀汝南王亮和卫瓘,等到楚王玮完成任务以后,贾后又以惠帝名义,派殿中将军王宫举着皇帝解散兵卒用的驺虞幡,向兵众宣布:“楚王矫诏作乱,大家都不要听从他!”兵卒立即放下武器,一哄而散。楚王玮成了光杆司令,弄得不知所措,随即被捕。临刑,楚王玮从怀中取出用青纸写的惠帝手诏,给监斩官尚书刘颂,流着泪说:“我受诏行事,以为是为了国家,如今反倒成了罪恶。我也是先帝子孙,为什么要蒙受此等不白之冤啊!”这位21岁的亲王,一向以果敢勇锐,乐善好施而深得人心,然而他毕竟还是太年轻,太单纯和轻信,光有勇而无谋,难免成为俎上之肉。
一箭双雕,同时除掉太宰、太保和楚王之后,大权就完全落到了贾后手中。她除了依靠族兄贾模、内姪贾谧和母舅郭彰外,还起用了几个有统治经验的大臣,以张华为侍中、中书监,裴頠为侍中、尚书仆射,裴楷为中书令,加侍中,与右仆射、司徒王戎共掌机要。这几个人和贾模倒还能互相配合,同心辅政,故而在以后的七、八年内,总算相安无事,维持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
贾后见大权在握,便开始荒淫放恣,为所欲为。这个又黑又矮的丑女人,私生活特别放荡。不光与太医令程据等人乱搞,还经常派人在洛阳城内外物色美貌少年入宫和她鬼混。洛阳城南有个在盗尉部工作,专管抓捕盗贼的小吏,长得少年美貌,风度翩翩,人们有一天忽然发现他穿起了常人不可能有的华贵服装,都怀疑他是偷盗来的,上司也为此而审问了他。小吏当众交待说:“前些日子,我在路上碰到一个老太婆,说家里有人生病,巫师讲须找个住在城南的少年去压压邪气,求我帮忙。答应重谢。我就跟了她去,上车以后, 放下帷帘, 将我在簏箱中, 车子行了大约有十来里路, 抬下箱子, 过了六七个门槛,然后打开箱子,让我出来。只见四周尽是楼台亭阁,我问这是什么地方? 回答说是天上。接下来让我用香汤洗浴,换上贵重衣服,美餐一顿,然后将我带进一间房内,里边有个女人,大约三十五、六岁,身材很矮,皮色青黑,眉后有疵。她留我住了几天,和她同枕共饮。临走还送了我这些珍贵衣物。”旁听的人中有贾后的远亲,知道少年所说那中年妇人就是贾后,不禁为之脸红,赶紧走掉。小吏的上司也是个聪明人,从此不再追究此事。本来,贾后怕丑事泄露,凡是被骗进宫去的少年,她玩腻了便杀掉,没有能活着出来的,这个小吏算是命大,贾后实在太喜欢他了,才活着放了出来。
贾后虽然与许多男人淫乱,却只生了三个女儿,直到四十多岁,还是没有儿子。郭槐见女儿无子,劝她好生爱护太子司马遹,贾后却根本不听。郭槐想把小女儿贾午所生的女儿嫁给太子为妃,太子也很愿意结这门亲事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贾午和贾后两姊妹都不同意。太子听说王衍的大女儿长得十分漂亮,贾后却偏让贾谧娶了她,而为太子聘了个不如老大的小女儿,太子愤愤不平,溢于言表。元康九年(299)十一月,郭槐临终,特地拉着贾后的手,叮咛女儿:“我死之后,务必尽心扶持太子。赵粲和贾午会扰乱你家大事,别让他们再进宫。你要牢记我的话。”贾后非但没有牢记,反而背其道而行之,和赵粲、贾午等人加紧策划谋害太子。
太子也实在不争气。小时候那么聪明伶俐,长大后却又是一块废料。他不好学习,整天胡玩。贾后巴不得他不成器,又特意指使宦官们引诱他奢侈淫糜,作威作福,慢慢的就变得骄纵游逸,连朝见都不去。常在宫中学着市上的样子,宰肉卖酒,居然熟练到斤两不差的程度。按规定,东宫每月有固定开支五十万钱,他常一次支用二个月的,还嫌不够,又让西园出去卖葵菜、鸡、面等物,以此取利。太子中舍人杜锡见太子名声越来越不好,怕他继续胡闹下去,早晚会被废黜,就不断劝谏他注意品德和名声,太子却毫不领情,反而用恶作剧来戏弄这位大臣,把针放在杜锡常坐的毡中,使杜锡一坐下去便被刺得臀部流血不止。
太子虽然没有出息,却又生就一付倔强性格。贾谧恃宠骄横,常常对太子无礼,太子也以牙还牙,每逢贾谧到东宫去,就避而不见。贾谧觉得将来太子继位对自己不利,便到贾后那儿诬陷太子“多蓄私财,结交小人,准备对付贾氏。一旦皇上去世,太子上台,就会象我们对付杨骏那样,诛杀我们,废掉太后。不如及早将他除掉,另立顺从听话的。”贾后遂加紧行动,大肆宣扬太子的过失,又假称自己已经怀孕,令人准备生育所需物品,然后偷梁换柱,将贾午的儿子抱来抚养,谎称是白痴的儿子,准备用他来取代司马遹当太子。
元康九年(299)十二月,经过精心策划,贾后诈称惠帝得病,召太子入朝。太子进宫后,贾后却让人将他领到别的房间,派婢女陈舞以惠帝名义赐太子酒三升,逼太子饮尽,太子立刻酩酊大醉。贾后又命黄门侍郎潘岳起草一份文稿,其主要内容是:“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与谢妃共要,刻期两发,勿疑犹豫,以致后患。”派人送去,谎称是惠帝诏书要太子抄写。太子已经醉得稀里糊涂,便依样抄写,字迹大半不成,贾后又亲自给补成。然后,让惠帝在除夕这天召集群臣,令宦官董猛拿出太子所抄文稿和一份写着“遹书如此,今赐死”的诏书给大家看。诸王都不敢作声,张华劝惠帝慎重考虑,裴頠提出应当先审问传送文稿之人,并比照太子平时手书字迹,以防诈伪。贾后早有准备,立即拿出太子平时手书字迹十余张,经过仔细辨认,无人敢说不是太子所书。贾后又指使董猛打着武帝之女长广公主的旗号,要惠帝赶快决定,威胁说: “凡是不同意诏令的,都应军法从事。”可是,一直到夕阳西下,还是决定不下。贾后见张华、裴頠等人非常坚决,怕拖下去发生变化,只得作了让步,提出免太子为庶人,惠帝同意。于是,太子、妃王氏及三子一起被送往金墉城囚禁。
第二年(300)正月,贾后又逼宦官自首,承认与太子同谋叛逆,并将供辞遍示公卿。然后,派东武公司马澹率一千兵把太子押送到许昌囚禁,派治书御史刘振专门负责监视。至此,贾后的权势可谓达到了顶点。不过,死神也开始向她招手了。
四、八王之乱
贾后废太子,表面上似乎无人敢反对,其实,在平静的局势后面,正在酝酿着一场大台风。
禁军头目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曾经在东宫侍奉过太子司马遹,并且得到太子的恩宠,见太子被废,心中不平,便与殿中中郎将士猗等密谋废掉贾后,使太子复位。他们分析形势,认为张华、裴頠只想保官,难以依靠,右军将军赵王司马伦自关中调回洛阳后,一直在朝掌握兵权,性又贪婪,可以争取。便去游说赵王的谋臣孙秀,孙秀答应,又和赵王一说,赵王也同意。
临起事,孙秀又给赵王出了一个鬼点子,说:“太子为人刚猛,若回东宫,必定不愿受制于人。您向来是贾后的人,已经路人皆知,如今虽有复主之功,太子却会认为您是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倒戈的。太子虽能不算旧帐,也不会感激您的恩德。您只要略有过失,仍不免被诛杀。不如推迟行动,待贾后害死太子,然后再以谋害太子之罪废掉贾后,非但可以免祸,还能实现您的大志。”赵王向有篡位野心,对孙秀的意见当然十分赞成。
孙秀又进一步施展诡计,派人散布流言,说殿中有人打算废贾后,立太子。贾后得知后很害怕。孙秀和赵王乘机劝贾谧及早除掉太子。贾后便于永康元年(300)三月让太医令程据合毒药,以惠帝名义派宦官孙虑去许昌毒死太子。太子自被废后,一直担心被毒,常常自己动手做饭,孙虑见难以下手,去找负责监视太子的刘振,刘振将太子迁到一个小院内,不给食物,想把他饿死。可是仍有宫人偷偷从院墙上给太子送食物。孙虑无奈,便赤膊上阵,当面逼太子服毒,太子不肯,孙虑竟用药杵将太子槌死。
赵王司马伦和孙秀知道太子已死,便与禁军头目右卫佽飞督闾和约定于四月初三夜三更起事。初三白天,孙秀派司马雅去告诉张华:“赵王打算和你共匡社稷,为天下除害。”张华不同意,司马雅不屑地说:“刀都架到头颈上了,还说这种话!”头也不回就走了。晚上,到了约定时刻,赵王矫诏向三部司马禁军训话说:“贾后与贾谧杀了太子,现在皇上派我入宫废贾后,你们都应当听从我的命令,事完之后一律赐关中侯。不从者,诛灭三族!”众兵自然从命。接着又派齐王司马冏率百余人去把惠帝接到东堂,下诏把贾谧召到殿前斩杀。齐王又去抓贾后,贾后见齐王来到,大吃一惊,问道: “你为何来此?”齐王说: “有诏让我抓你。”贾后说: “诏令当从我出,你哪来的诏?”不管怎么说,贾后也只得随齐王到了东堂,老远就朝惠帝大叫: “你废了我,等于把自己也废了!” 又问齐王:“为首起事的是谁?”当时担任大将军、录尚书事的梁王司马彤也参预其谋,所以齐王说:“梁王和赵王。”贾后不胜悔恨地说: “系狗当系颈,我反系其尾,怎能不受其害!”她认为当初干掉了楚王和汝南王,而没有干掉梁王和赵王,是没有抓住要害,其实,即使她倒过来干,结局也不会好多少。于是,贾后被废为庶人,贾氏亲族党羽均被灭族。过了几天,又用金屑酒将贾后赐死。
贾后死后,一场新的权力争夺大战,即八王之乱随之揭幕,这次登场的是宗室诸王。由于宗室诸王大多拥有重兵镇守要害之地,军事民政集权于一身,而皇帝却是个白痴,有点野心和实力的宗王难免想入非非,他们身边的文武僚属各求富贵腾达,也纵横捭阖,拨弄是非。这种情况下,一场大乱实在是不可避免的。
八王之中,最早登场的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已被贾后所杀,赵王司马伦和齐王司马冏刚刚显示威力,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长沙王司马乂和东海王司马越正在待机而动,即将依次粉墨登场。
自诛灭贾氏势力以后,赵王便以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的身份掌握朝政。相府卫兵多达一万人。诸子分封王侯,孙秀等有功之人亦都掌兵封爵。赵王是个庸劣之辈,并无治国之才,政事完全由封为中书令的孙秀实际操纵。
中护军淮南王司马允一向在禁军将士中很得人心,他见赵王有篡位之心,便暗中养了一批敢死队,准备讨灭赵王。赵王风闻之后,于八月间迁淮南王为太尉,夺了他的兵权,淮南王以有病为理由,拒不接受。孙秀便派人收捕了淮南王的部属,并弹劾淮南王犯了大逆不敬之罪。淮南王立即率其封国之兵及中护军帐下亲兵七百余人包围相府,弩箭齐发,射杀相府兵千余人,赵王差点被乱箭射死,幸亏有个主书司马眭祕以身挡箭,才得免一死。这时,中书令陈准派了司马督护伏胤率领四百骑兵举着用于督战的白虎幡从宫中出来支援淮南王,不料侍中汝阴王司马虔从中做了手脚,把伏胤收买了过去,反而乘淮南王下车受诏之机将其杀死。淮南王族党数千人被杀,其中自然有许多屈死之鬼。包括石崇、潘岳和欧阳建等着名人物。
潘岳当琅邪内史时,孙秀在他手下当小吏。潘岳见他为人狡黠,十分讨厌,经常鞭挞辱骂他。孙秀一直怀恨在心。赵王专权后,孙秀小人得志,不可一世,便想伺机报复。正好卫尉欧阳建是石崇的外甥,也曾得罪过赵王。孙秀便去找石崇的茬儿,石崇在出使交州时,用三斛珍珠买了一个美女作妾,名叫绿珠,是石崇最心爱之物。孙秀故意派人去指名要绿珠,石崇乃洛阳首富,要什么他都可以答应,唯独绿珠不能答应。等到淮南王被杀之后,孙秀乘机以同谋作乱为名将三人一起逮捕归案。石崇被捕时,长叹一声说:“奴才们无非是要图我的财产而已!”收捕他的军卒回答得很幽默:“你既然知道因财得祸,为什么不早把财产分送给大家!”石崇无言以对。潘岳被捕前,其老母多次提醒他: “应当知足,不要贪得无厌!”潘岳听不进,到被捕时,才有点悔恨地说: “我辜负了妈妈!”于是,三人均被孙秀灭族。
除掉淮南王司马允之后,孙秀又发觉齐王司马冏也有不满之心,又将齐王调任平东将军,打发他离开洛阳,去镇守许昌。然后,便加紧准备篡位称帝。赵王司马伦加了九锡,相府卫兵增至二万,加上私自招纳的兵卒,总数超过三万人。孙秀则加了侍中、辅国将军的头衔。孙秀还让自己的儿子,长得又矮又丑的孙会,娶了惠帝之女河东公主。平南将军孙旂和孙秀是同族,关系特别密切,孙秀便让惠帝立了孙旂的外孙女羊献容为皇后,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
第二年(310)正月,赵王即位称帝,以惠帝为太上皇,派兵将其软禁于金墉城。赵王诸子均封王,以侍中掌兵。孙秀、梁王司马彤、义阳王司马威、何劭等骨干分居要职,其余党羽也论功行赏,越级提拔为卿将,连他们的奴卒也都封了爵位。以致每次朝会,但见满座尽是冠以貂尾蝉饰的文武官员,简直多如牛毛。当时流传的谣谚说:“貂不足,狗尾续。”为了收买各级官吏,这一年,天下所举荐的贤良、秀才、孝廉都不经考试就给予官职,不在品的郡国计吏和16岁以上的太学生统统录用为官府吏员,凡是在赵王称帝那天在职的郡守县令一律封侯。搞得国库的贮备物资都不足以供应赏赐之用,封侯的大印也来不及用金银铸造,只好用白木板临时凑合。有识之士和天下百姓一看这些作为,就知道赵王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到了三月,齐王司马冏就与豫州刺史何勗、龙骧将军董艾等起兵讨伐赵王,镇守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立即起兵响应,南下到朝歌 (今河南淇县)时,兵力已发展到二十万。常山王司马乂、新野公司马歆亦各帅众响应。镇守关中的河间王司马颙最初派了将军张方率兵去支援赵王,后来听说齐王和成都王兵势极盛,又将张方召了回去,转而附和二王。
赵王得悉三王起兵,忙派兵分别南下北上拒战,不料南北二线均被打败,成都王军队直抵黄河北岸。洛阳城内人心惶惶,百官将士都想诛杀赵王和孙秀,孙秀吓得不敢出中书省的大门,其党羽亦乱作一团。
四月上旬,左卫将军王舆与尚书广陵公司马漼乘机率所部兵卒七百余人入宫,得到禁军三部司马响应,一举将孙秀及其党羽斩杀,迫赵王下诏迎惠帝复位。惠帝一回洛阳,即将赵王赐死,诛其诸子,赵王所任之官一概斥免,结果,台省府卫等各中央机关几乎空无一人。六月初,齐王消灭了赵王的残余势力,率甲士数十万进入洛阳。自起兵到结束战争,前后六十余日,死了近十万人。
齐王以大司马辅政。成都王、河间王各自回了邺城和长安。然而,权力之争并没有结束,就象海潮一样,前浪刚刚过去,后浪接着就要来到。诸王临行,都去朝拜王陵。新野王与齐王同乘一车,劝齐王说: “成都王应留京共同辅政,如不留则应夺其兵权。”齐王不听。常山王与成都王同行,也劝成都王: “你应当亲自出来维持大局。”成都王也没同意。但采纳了谋臣卢志的建议,以退为进,返回邺城,而让齐王专政,表示功大不居,以捞取政治资本。政局出现暂时的平静。
齐王司马冏是司马攸之子,司马昭的孙子。一向有其父仁惠好施之风,名声还不坏。可是,一朝权在手,立刻露真相。好事尚未干一件,便拆公私房舍上百家,为自己造新宅,规模之大可和西宫相比,此举自然使群臣百姓大失所望。他又任人唯亲,赏罚不均,尤其不得人心的是,永宁二年(302)三月,皇太孙司马尚得病死去,惠帝再无子孙可立,按照亲疏顺序,应立成都王为皇太弟,齐王为了长期专权,立了惠帝之弟清河王司马遐的儿子,年仅八岁的司马覃为皇太子,这样,一下子剥夺了成都王的继承权,也使得按顺序仅次于成都王的长沙王(常山王改封)司马义失去了机会,二人自然不满。因此,不久就有人上书说他犯了五种过失;有人又对他说:天下有五难、四不可,而他都占了,建议他知难而退,还权归藩;还有人怕将来受到牵连,弃官而去。王豹则写信给他说:“如今河间王植根于关中,成都王盘桓于邺城,新野王树封于江汉,三王血气方刚,典掌重兵,居于要害之地。而您独处京都,专执大权,进退两难,恐怕难以求得安宁。”为此,王豹建议他“仿效周公、召公分陕而治之法,与成都王以黄河为界,南北分治,夹辅天子”。不想此信被长沙王见到,立即对齐王说: “这小子离间我们骨肉,干么不杀了他!”齐王果然下令将王豹用鞭打死。临死,王豹悲愤地喊道: “把我的头挂在大司马府门口,让我看着兵卒们攻杀齐王!”
永宁二年(302)十二月,河间王的老部下李含因与齐王右司马赵骧等发生矛盾,从洛阳跑回长安,假称受惠帝密诏,令河间王诛灭齐王,并向河间王建议:“发檄文令长沙王讨齐王,齐王必杀长沙王,即可以杀长沙王为罪状,发兵讨齐王,必能获胜。然后废齐王立成都王,便是一大功。”河间王依计而行,上表惠帝说: “已发兵十万,准备与成都王、新野王、范阳王会师洛阳,请长沙王废齐王,让成都王辅政。”
齐王见到表文,立即派兵攻长沙王,长沙王率亲兵百余跑进宫中,然后挟惠帝去攻大司马府。齐王让人举着解散兵卒用的驺虞幡高喊: “长沙王矫诏!”长沙王有惠帝在身边。并不害怕,也命兵卒大喊:“大司马谋反!”双方在城内连战三天三夜,箭如雨下,火光冲天,齐王大败被杀,党羽二千余人均死。于是由长沙王在洛阳执政,而成都王以大将军名义在邺城遥控。
河间王本打算发难后废惠帝立成都王,自己当宰相执政,没想到反倒让长沙王捡了便宜,十分不满。成都王也嫌长沙王不完全听他摆布。二王便又联合起来,借口长沙王论功不公平,在第二年(303)八月同时发兵,河间王以张方为都督率兵七万东进,成都王以陆机为前锋都督率兵二十万南下,会攻洛阳。长沙王也指挥洛阳的数万军队应战,三方集结的兵力超过三十万,可以说是八王之乱以来参战人数最多的一次大火併。
长沙王兵力虽少,却先后在洛阳东阳门外和建春门外大败陆机的军队,斩其将十六人,士卒无数。只见尸体堆积如山,河水为之不流。成都王宠信的宦官孟玖乘机公报私仇,陷害陆机兄弟有异心。原来孟玖想让自己父亲当邯郸令,因陆机弟陆云反对而未成;孟玖弟孟超纵兵抢掠,为陆机所制止,后来又因不听陆机指挥,孤军冒进,兵败被杀,孟玖以为是陆机所杀,因此要害陆氏兄弟。成都王果然将陆机、陆云灭族,又将陆机部属司马孙拯逮捕下狱,严刑拷问,打得踝骨都露了出来,孙拯还是说陆机冤枉。狱吏说:“二陆之冤,谁不知道!可你难道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孙拯仰天长叹一声说:“陆君兄弟,乃是世上的奇士,我蒙他们相知,现在我不能救他们,怎么忍心再诬陷他们呢!”孟玖知道孙拯不屈,便假造了一份孙拯的供辞交给成都王,成都王信以为真,表扬孟玖:“要不是你如此忠心,查不清他们的罪行。”遂下令诛孙拯三族。孙拯门人费慈、宰意到狱中替孙拯诉冤,孙拯劝他们回去,说: “我理当不辜负二陆,为之而死,是我的本分,你们何必这样!”二人说:“先生能不负二陆,我们又怎么可以负先生!”竟被孟玖一起杀害。
长沙王又挟带着惠帝去攻西边的张方,张方的士兵一见皇帝驾到,纷纷后退,长沙王乘机追杀,斩张方兵五千余人。张方在城西七里处筑垒而守,长沙王再攻时,终因兵少,未得便宜。这时,成都王的军队再次逼近洛阳,两军紧缩了包围圈。张方又决于金堨,使水磨全都无水不转。长沙王不得不征发王公贵族家里的奴婢,用手工舂米来补给军粮;又下令13岁以上男子一律参军,补充兵员,连奴隶也征发出来当兵;洛阳城内粮食奇缺,米价涨到一石万钱。在这困难的形势下,长沙王仍坚持战斗,多次打败成都王的军队,前后斩获达六七万人。由于长沙王待惠帝比较礼貌,又能亲临战阵,故而城内虽然粮食紧张,士卒倒尚无离散之心。张方以为洛阳难以攻下,便准备退兵回长安。
然而,洛阳城内统治集团却发生了分裂。东海王司马越以为洛阳难以再守,便于太安三年(304)正月,勾结部分禁军,拘禁了长沙王,打开城门,迎接城外军队进城。张方将长沙王带回军营,用火活活烤死。然后掳掠了城内官私奴婢一万余人,返回长安,一路上,军中遇到断炊的时候,便杀人肉杂以牛马肉充饥。
洛阳城里,白痴依旧当他的傀儡皇帝。成都王以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成为新的主角,执掌大权,不过仍住在邺城。因此,邺城成了实际的政治中心。成都王一登台,便废了太子司马覃,废了皇后羊氏,把自己立为皇太弟。按理说,论资排辈,由他来做皇位继承人,也算名正言顺。但他却并没有这种才能,成都王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却没读过几本书,是个满脑袋浆糊的胡涂虫。又居功骄傲,百事不管,专事奢侈淫乐,信用宦官孟玖这类奸佞之徒。结果把政事搞得比齐王、长沙王执政时还要坏,使人们很快就失望起来。
这一年的七月,东海王和右卫将军陈眕、长沙王旧将上官巳等再次发动政变,让皇后、太子复位,以东海王为大都督,拥着惠帝北讨成都王。东海王发缴各处,一时援兵云集,大军行至安阳,已有众十余万。不料在荡阴 (今河南汤阴县西南) 遭到成都王军队偷袭,全军覆没。东海王逃回自己的封国东海(今山东郯城); 陈眕、上官巳等奉太子覃守洛阳; 惠帝身中三箭,坠落草中,被成都王军卒带回邺城。八月,太子覃赶走了上官巳等,迎接张方军队进城。这时,幽州刺史王浚联合鲜卑段务勿尘、乌桓羯朱和并州刺史司马腾,起兵讨成都王,攻破邺城,鲜卑兵乘机大掠妇女,光被沉于易水的便有八千人。
成都王带着数十骑,挟惠帝坐牛车南奔洛阳。仓猝之间,钱粮都没有带,幸而有个宦官带了条布被, 被中着私房钱三千, 惠帝一路上就靠它来买食物充饥, 没有细瓷碗碟,只得用粗瓦盆将就,晚上则盖宦官那条布被。走到温县,连鞋都掉了,只得穿着侍从的鞋去拜谒祖宗陵墓。这个白痴吃尽苦头,好歹到了黄河岸边,才有张方派人接进洛阳。
张方拥兵专权,手下兵卒将洛阳城里里外外剽掠一空,日子长了,便都吵吵着要回长安去。于是,到了十一月,张方挟持了惠帝和成都王等西行,兵卒乘机将后宫府库也洗劫一空。
现在,政治中心移到了长安,河间王司马颙成为新的主角。河间王以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专权,废成都王改立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作为皇位继承人。又让惠帝下诏,向仍在山东的诸王表示和解,以东海王为太傅,让他和河间王分管东西二方,夹辅帝室;以高密王司马略为镇南大将军,镇洛阳; 以东中郎将司马模为宁北将军,镇邺城。由此看来,河间王比起以前几个执政宗王略为聪明一点,他还知道自己远在长安,虽挟天子,也鞭长莫及,号令不了诸侯,与其争权火併,不如和平共处,以维持晋氏王朝。然而,事到于今,为时已经晚了。晋朝这个烂摊子已经不是他这样一个苟安一方的平庸之辈所能收拾的了。
永兴二年 (305)七月,东海王以 “奉天子还复旧都”为名,起兵讨河间王,东平王司马楙、 范阳王司马及幽州刺史王浚等纷纷响应。 河间王以张方为大都督, 率精兵十万进兵许昌,张方却拥兵屯于灞上,不敢东进。河间王参军毕垣曾受过张方侮辱,此时乘机进谗,说张方准备谋反,河间王遂于第二年(306)正月诛杀张方,将其头送给东海王求和,东海王不许。五月,东海王军队进入长安,河间王单骑逃入太白山。进入长安的鲜卑兵乘机抢掠,长安士民二万余人被杀。六月,惠帝返回洛阳。
现在轮到八王中的最后一个主角登场。东海王司马越以太傅、录尚书事专权。不过,这位新管家的日子很不好过。西晋王朝已摇摇欲坠,四面楚歌。这几年来,由于战乱不断,天灾频仍,各地百姓不是流亡,便是造反,包括一些低级官吏、下层士族和少数民族首领,也都看出晋室将亡,纷纷起兵。太安二年 (303),当过县吏的蛮族人张昌在安陆率流民起义,人数达到三万,汉族和蛮族人民并肩战斗,杀了新野王司马歆,先后攻下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长沙,控制了荆、江、扬、徐、豫五州的广大地区,虽然当年即被镇压下去,但对晋王朝打击不小。永兴元年 (304),匈奴族左部帅刘豹的儿子刘渊,又在左国城(今山西离石县北)率匈奴诸部起兵,不到二十天便发展到五万人,建立了汉国,刘渊自称汉王,以汉朝之后自居,争取汉人支持。于是,胡汉各族人士纷纷归附,势力越来越大。永兴三年 (306) 三月,惤县 (今山东龙口) 令刘伯根起兵反晋,聚众数万,得到东莱(今山东莱州)士族王弥的响应。与此同时,宁州(今云南曲靖)的五苓夷也包围了州城,宁州刺史李毅上表求救,晋朝政府派不出一兵一卒,连个答复都没有。
东海王虽然从少年时期便以谦虚和平易近人出名,却也并无理政之才。他除了用范阳王司马虓、平昌公司马模两兄弟分别镇守邺城和许昌之外,便是任用了一批玄学家,如庾、郭象、胡母辅之、 光逸、 阮修、谢鲲等, 这些人专事空谈, 不办实事, 纵酒放诞,徒有虚名。东海王依靠这些人治理国家,自然只能越治越糟,每况愈下。
不过,宗室诸王的力量,至此也已消耗殆尽,因此,“八王之乱”这场大混战总算结束了。这场历时十六年的大混战,造成了几十万人死亡,上百万人流亡,城市毁坏,土地荒芜,北方经济受到严重的破坏。西晋政权已经丧失了它的实际统治能力,行将灭亡。白痴皇帝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光熙元年 (306) 十一月,晋惠帝司马衷突然吃面饼中毒死去。终年48岁,葬于太阳陵。有人说,下毒的凶手是东海王司马越,可是查无实据,象历史上许多帝王之死都是谜一样,这也算是一个疑案。
这位白痴皇帝在位16年,作为一个权力的标志,受到各种政治势力的争夺,并且为此而付出了代价,受尽磨难,甚至不免身中三矢,血溅衣襟。然而,由于他的登基而带来的连年混战,更使天下百姓因此遭殃,颠沛流离,家破人亡。如果从这段苦难历史的表象再向深层挖掘一下,不难看出,当时那种国家接班人的选拔制度,实在是重要的祸根之一!
惠帝的皇后羊献容,后来被刘曜掳去,当了前赵皇帝刘曜的皇后。有一次刘曜得意地问她:“我和司马衷那小子相比如何?”羊氏答道:“不可同日而语!陛下乃创业之圣主,他是亡国的独夫,连老婆、孩子和他自己都不能保护。我生长于高门士族之家,常以为世上的男子都是这样的窝囊废。自从侍奉陛下以来,才知道天下还有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这位先后当过汉族和匈奴二任皇后的女性,从自己切身体会得出的对高门士族的评论,又是何等地发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