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昏侯萧宝卷

东昏侯萧宝卷 

永泰元年 (498) 七月,齐明帝萧鸾病逝,太子萧宝卷即位。

萧宝卷 (483—501) 是萧鸾次子,因其兄萧宝义自幼残废,难有作为,所以他自然成了父亲的宠儿和希望。他原名明贤,萧鸾在萧昭业在位时辅佐朝政,大权在握,特将他的名字改为宝卷,萧鸾称帝后,他被立为太子,成了皇位的继承人。

萧鸾怀着对人世间权力的眷恋和对接班人前途的担忧离开人间后,他的爱子就堂而皇之地登上了皇帝的宝座。萧宝卷见父亲的灵柩停在太极殿,心里很感厌恶,急着要速葬。老臣徐孝嗣据理力争,他才无可奈何同意一个月后再举行葬礼。

肃穆的太极殿里,萧宝卷在百僚陪侍下,来到萧鸾的灵柩前,他行了礼后,用手指指喉咙,对大臣说:“今日喉疼。”别人在那里放声大哭,他却哼哼呀呀敷衍了事,一面哭,两只眼睛还不停地四处张望。太中大夫羊阐来哭,号恸俯仰,不慎将头上的帻掉到了地上,露出了明晃晃的大光头。萧宝卷一下子看见了,立刻停止哭泣,放声大笑起来,对左右说:“秃鹙来啼啦!”群臣见状,无不暗自叹息:如此不孝之子,如何能治理好天下?当年皇上真是白疼他了!

公元499年,萧宝卷即位的次年正月,改年号“永元”。他即位时只有16岁,所以按照其父遗诏,由顾命大臣辅佐朝政。扬州刺史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轮流值日于内省,分日帖敕,时称“六贵”。

萧宝卷为太子时,不好学,贪玩,嬉戏无度。性情重涩,少言寡语。其父萧鸾很娇惯他,见他不爱读书,也不严加管教,只关心他有无心计,能否驾驭群臣。萧鸾临终时,单独对萧宝卷口授为政经验,以隆昌年间萧昭业欲杀他又迟疑不决而大祸及身之事为例,嘱咐说: “作事不可在人后。”萧鸾的临终遗言,从此深印在萧宝卷的脑海里,可谓刻骨铭心,成了他的座右铭。即位后,他不爱结交朝士,只亲信宦官及左右捉御刀者和应敕者。即位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游玩行事,这约束力来自 “六贵”,主要的又是二江。

江祏、江祀兄弟的姑姑,是萧鸾的母亲,所以萧鸾特别看重他们,虽然临终时顾命群公,而最信任的却是江祏兄弟,兄弟俩因此对小皇帝也最严厉。萧宝卷要行之事,徐孝嗣不敢阻拦,萧坦之偶尔劝阻几句,江祏却不同,是坚决制止,弄得萧宝卷浑身不自在,心中忿忿然。他非常信任的左右茹法珍、梅虫儿等,每欲弄权,也常遭江祏裁抑,故茹法珍等人对江祏是切齿痛恨。徐孝嗣曾悄悄劝江祏:“主上稍有异同,何必总是与他过不去。”江祏却毫不在乎,答道: “只需交给我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宝卷愈来愈不听约束,任用群小,游戏无度,江祏便决计废帝另立。他的意思是立明帝萧鸾第三子,萧宝卷的同母弟江夏王萧宝玄。这一建议立即遭到刘暄的反对。刘暄是萧宝卷、萧宝玄、萧宝寅的舅舅。萧宝玄任郢州刺史时,他任郢州行事,对年幼的萧宝玄过分苛刻。一次,有人献马,萧宝玄想看看,刘暄训斥道:“马有什么好看的!”还有一次,江夏王妃要吃煮肫,帐下请示刘暄,刘暄毫不客气地说: “已经煮鹅,不用再做这个了。”因此,萧宝玄对刘暄非常不满,恨恨地说: “舅舅也太无情了。”刘暄知萧宝玄对他不满,故时刻提防着萧宝玄,怎能同意立宝玄为帝呢?他的意思是立建安王萧宝寅,这样,他既可以居母舅之地操纵朝政,又与萧宝寅了无嫌隙,无所顾忌。

到底立谁好呢?江祏又同萧遥光密谋,而萧遥光又有他的主意: 自己在诸王中年长,立自己为帝不是更好吗? 当他把打算微微透露给江祏后,江祏毫无思想准备,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告退。江祏把废立之谋告诉弟弟江祀,江祀倒觉得少主难保,劝他立萧遥光为帝。

江祏一时拿不定主意,又去找萧坦之商量。这时萧坦之正居母丧,朝廷起用其为领军将军,听了江祏的话,皱了皱眉头说: “明帝称帝已是非次,天下至今不服。若再作这种事,恐会四方瓦解,我不敢言此事。”为了避免废立之举失败牵连自己,他又借口为母守丧,辞官回家去了。

刘暄知江祏兄弟有立萧遥光之意,很不高兴,因萧遥光若立为帝,他就要失去元舅之尊,所以他坚决反对。这样一来,江祏迟疑不定,久而不决。萧遥光大怒,派左右黄昙庆密于青溪桥刺杀刘暄,黄昙庆见刘暄卫士随从众多,未敢动手。

刘暄发觉萧遥光欲暗害他,暗暗合计一番,马上向萧宝卷告发江祏兄弟欲立萧遥光为帝。萧宝卷一听,耳边立刻响起父亲临终遗言: “作事不可在人后。”对,不可在人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立即命令: 收捕江祏兄弟!

这时,江祀正在内殿值班,见宫内气氛紧张,马上警觉起来,派人报信给江祏:“刘暄似有异谋,今作何计?”江祏答: “正当静以镇之。”一会儿,有诏召江祏入见,停中书省。萧宝卷命袁文旷去取江祏。因当初袁文旷以斩王敬则之功当封,而崔恭祖说是他刺倒王敬则的,二人争功,江祏主张袁文旷不能封,故袁文旷对他恨之入骨。当他见到江祏时,以刀环敲其心,恶狠狠地说: “你还能再夺我的封吗?”可怜江祏、江祀兄弟二人同被杀害。

刘暄告发江祏兄弟,只是为了阻挡萧遥光称帝,没想到萧宝卷竟如此心狠手辣,自己也不觉害怕起来。他曾在睡梦中突然惊醒,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跑到门外,问左右:“抓我的人来了吗?”半天,他才惊魂稍定,回到屋内坐下,想想江氏兄弟,想想自己将来的处境,心中大悲,说道: “不念江氏兄弟,是为自己痛心啊!”

杀害江祏、江祀后,萧宝卷召萧遥光入宫,将二人之罪告诉他。萧遥光大惊,回到中书省后,就号啕大哭,装起疯来,从此称病不入台城。

江祏兄弟一死,再无人敢对萧宝卷管头管脚的了,萧宝卷无所忌惮,随心所欲胡闹起来。他日夜与近习在后堂鼓叫戏马,常常五更就寝,至晡(午后三时至五时)才起。群臣朝见之日,他在傍晚时分才懒洋洋地来到,有时就干脆借口天色已暗,不再上朝,遣群臣回家。台阁奏案常一月或数十天才报,有的甚至不知去向。宦官们包鱼肉回家,用的全是中央五省的黄案。整个朝廷乱成了一团。一次,萧宝卷骑马奔驰,兴致极高,顾谓左右道:“江祏常禁我骑马,这小子若在,吾岂能如此快活!”又问: “江祏的亲戚还余下谁?”答: “江祥免死配东冶。”萧宝卷一听,立即在马上作敕,赐江祥死。

正当萧宝卷玩得昏天黑地之时,萧遥光加紧了武装起事的准备。他当初密谋与弟弟荆州刺吏萧遥欣共同起事,由萧遥欣引兵自江陵急下攻建康,他于内接应。不巧,萧遥欣病卒,计划无法施行。后来,荆州兵将不少人护送萧遥欣的灵柩回京都,萧遥光一见有了主意。当初其弟豫州刺史萧遥昌去世后,部曲全归萧遥光,现在荆州又有不少人来到京都,何不借二州兵力来一个武装起事?

萧遥光正忙于密谋,忽接到圣旨,要他入宫,不觉大吃一惊。原来,萧宝卷诛杀江祏、江祀后,怕萧遥光不自安,从而闹出什么事来,就准备任其为司徒,给他一个高位,让他回家安心养病。萧遥光心中有鬼,不敢入宫,于下午晡时在东府东门收集二州部曲,以讨刘暄为名起兵。夜里破东冶,放出囚犯,又于尚方取器仗配给犯人。而这时朝廷尚未察觉。

朝廷的巡逻队正在街上巡行,突然看到一个人袒身露背,慌慌张张地急奔,赶上去抓住一看,原来是萧坦之。萧坦之急忙告诉他们: 萧遥光反了! 刚才萧遥光派兵爬墙进入他的住宅,想抓住他,要不是逃得快,早被他们抓住了! 现在他正想赶往台城呢。带队的看萧坦之那副狼狈相,认定他是遭朝廷追捕,正在逃窜,不肯相信他的话。后经实地探察,才知萧遥光真的反了,忙为他备马,一队人一起回到台城。一些不愿随萧遥光反的大臣如沈文季、沈约等纷纷自奔台城。听说萧遥光反叛,台城中人心惶惑,不知如何是好,萧宝卷忙诏令徐孝嗣入台城,人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台军与萧遥光的军队经过激战,终于击溃了叛军。萧遥光见大势已去,回到小斋帐中,秉烛自照,神不守舍。其左右皆踰墙逃散。台军冲入,萧遥光慌忙灭掉蜡烛,爬到床下藏起来。军人推门而入,把他从暗中牵出斩首。

平定萧遥光之乱后,萧宝卷得意洋洋,下诏赏赐有功人员。萧坦之因功升为尚书右仆射、丹阳尹。他长得又胖又黑,说起话来声音嘶哑,一副令人畏惧的样子,再加上做事刚狠自专,萧宝卷手下的嬖倖对他是又怕又恨,常在萧宝卷面前攻击他。萧遥光死后二十余日,一队士兵在萧宝卷指使下,突然包围了萧坦之的住宅,将萧坦之和儿子萧赏全都杀死。

茹法珍等又在萧宝卷面前诬告刘暄有异谋。萧宝卷听了,不大相信:“刘暄是我舅舅,哪能这样呢?”直閤将军徐世标说: “明帝是武帝的堂兄弟,还灭武帝之后,舅舅又怎能相信!”萧宝卷一听,深受震动,于是下令杀死刘暄。

“六贵”中只剩下司空徐孝嗣了,他文士出身,事事处处不敢违抗萧宝卷及其手下近习的意愿,故名位虽重,仍能为萧宝卷所容。由于他名高望重,有人极力劝他废掉昏暴残忍的萧宝卷。徐孝嗣迟疑不敢下决心,后又说:此事用不着大动干戈,待萧宝卷出游之时,闭上城门,召百官集议废帝即可。然而,虽有此想法,却迟迟不见行动。而此时众嬖倖对徐孝嗣也开始讨厌起来。

一日,萧宝卷下诏召徐孝嗣、尚书左仆射沈文季、侍中沈昭略入华林省,沈文季深受明帝萧鸾信任,明帝世飞黄腾达。他见萧宝卷滥杀重臣,便借口年老有病不预朝政。他的侄子沈昭略劝他:“叔父年近六十,在其位不谋其政,甘心做一个员外仆射,欲求自免,岂能如愿!”沈文季听了,苦笑不答。接到入华林省的诏令,沈文季登上车,留恋地顾视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有点凄然地说: “此行恐往而不返。”

三人入华林省后,茹法珍受命送来了药酒。徐孝嗣、沈文季默默不语,沈昭略大怒,骂徐孝嗣道: “废昏立明是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说完,拿起盛酒的小瓯投在徐孝嗣脸上,说: “让你做个破面鬼!”徐孝嗣并不恼怒,只管埋头饮酒,酒至斗余而卒。其子徐演尚武帝之女武康公主,徐况尚明帝之女山阴公主,萧宝卷也不放过他们,将二人杀死。

至此,“六贵”全被杀害,众臣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永元元年 (499) 十一月,太尉陈显达于江州举兵反,京师震惊。

陈显达是高、武帝时旧将,明帝萧鸾诛杀旧臣,陈显达内怀危惧,小心谨慎,深自贬损,常乘朽弊车、车后只跟着十几个又瘦又小的卫士,以求不惹人注目,免遭忌恨。一次,他参加明帝萧鸾的酒宴,酒酣耳热之际,向萧鸾请求得一枕头,萧鸾令人拿给他。陈显达手抚枕头说: “臣年老体衰,富贵已足,唯欠枕枕头而死啦,特就陛下乞此。”萧鸾一下子变了脸色,说: “公醉啦。” 陈显达又以已达七十高龄,请求告退,萧鸾不许。萧宝卷即位后,他惧祸不愿留在建康,被任为江州刺史后,欣喜万分,连忙登程赴任。一次,他生了病,却拒绝医生为他治病,后来病不治自愈,他不但不感到高兴,反而很烦恼。萧宝卷屡诛大臣的消息不断传到江州,陈显达心里非常紧张。待 “六贵”死尽,朝野又传闻朝廷将遣兵袭击江州,陈显达不愿坐以待毙,立即举兵,又致信朝中重臣,历数萧宝卷罪恶,声称欲奉建安王萧宝寅为主,待平定京师后就西往郢州迎接大驾。

萧宝卷命护军将军崔慧景为平南将军,督众军抗击陈显达。不久即传来消息,陈显达率军击败朝廷军队,乘胜进袭宫城。宫城大骇,闭门设守。陈显达亲率数百步兵在西州前与台军激战,几个回合下来,陈显达大胜。后来朝廷大军继至,陈显达寡不敌众,败退下来,被刺落马斩首。

诛灭陈显达,萧宝卷以为从此无人约束与威胁自己了,愈发骄纵不羁,京师百姓深受其害。他渐渐迷上了出外游走,一个月要出游二十余次。每次出游,左右盛气凌人,尽驱沿途人家,只留下一座座空宅。百姓一闻鼓声大作,顾不上穿衣登靴,立刻呼儿唤女逃离住宅,一旦行动迟缓被萧宝卷等遇上,即刻丧命。萧宝卷每次出游,事先都不说定向,东西南北,无处不至。常常三四更中,百姓正在梦乡,突然鼓声四起,火光照如白昼,士兵喧哗奔走,老幼震惊,啼号塞路,满街人一会儿涌向东,一会儿又涌向西,只见处处路断,不知该往何方。萧宝卷又令人在巷陌之中高悬布幔为鄣,派人防守,称为“屏除”,又谓之“长围”。有一次,他到定林寺,一老僧病重没有离去,藏身草中。萧宝卷发现后,命随从射箭,一时百箭齐发,老僧当即丧命。

京师百姓遭其骚扰,苦不堪言。四民废业,婚冠丧葬皆不得依时而行事,甚至死了人都无法埋葬,只好弃尸路边。

不出游之日,宫中必然热闹非凡。只见一大群侍卫围成一圈,个个伸长了脖子往中间看: 萧宝卷身穿饰以金玉的伎衣,正在玩白虎幢。白虎幢高七丈五尺,上面布满各色旗子,只见萧宝卷熟练地举起白虎幢,一会儿挺在左臂,一会儿移往右肩,又一下子顶在了牙齿之上,博得一片喝彩之声。萧宝卷这一招并非一日之功,练习中他曾折断了牙齿,可仍然照练不误,所以练出了可与杂技艺人相比的担幢硬功夫。

萧宝卷的另一爱好是骑马,专门由东冶营兵俞灵韵教他。他常身穿丝织袴褶,头戴金薄帽,手执七宝矟,一身戎装,顶风冒雪驰骋不倦。口渴饥乏,下马取腰边器物酌水而饮,饮罢,又上马疾驰。他选取跑得快的无赖小人共五百人,称为“逐马左右”,常追随左右不离。他在郊外置射雉场二百九十六处,经常奔走往来于各场,毫无倦意。

“远君子,近小人”是萧宝卷的主要特点之一。他所宠信的有左右三十一人,黄门十人。直閤、骁骑将军徐世标是他的杀手,每有杀戮之事,皆由徐世标执行。陈显达反,虽用崔慧景为都督,而兵权却掌在徐世标手中。后来,徐世标得罪了萧宝卷,被禁卫军杀死。宦官王宝孙只有十三四岁,号为“伥子”,最有宠,连梅虫儿之辈也在其下。他参预朝政,控制大臣,移易诏敕,甚至敢骑马入殿,诋诃天子。公卿大臣见了他,无不恭恭敬敬,屏息静气。

对所宠幸的潘贵妃,萧宝卷是有求必应,凿金为莲华贴地,令潘妃在上面行走,他在一边乐滋地赞赏: “此为步步生莲花。”潘贵妃的父亲潘宝庆也极受萧宝卷宠信,与茹法珍一起被称为 “阿丈”,另外梅虫儿、俞灵韵为 “阿兄”。他曾与茹法珍等一起到潘宝庆家,亲自汲水,帮助厨子做饭。潘宝庆狗仗人势,玩弄权术,诬陷商人有罪,往往是一家被陷,邻里数家一起遭殃。又请求将没收的田宅资财赐给他。为了防止后患,又杀尽被害之家的男口。搞得民不聊生。

萧宝卷身边的提刀左右及应敕者,皆是其亲信,在朝中专横跋扈,不可一世,被呼为“刀敕”。“刀敕”们的家,成了萧宝卷经常去游宴的地方,遇有吉凶之事,也必去庆吊。整个朝廷是小人得势,皇帝昏狂无道,大臣朝不保夕,百姓苦不堪命,社会动荡不安,一场大的危机一触即发。

豫州刺史裴叔业当年为萧鸾诛杀诸王出了大力,官居重位。萧宝卷即位后,杀戮大臣,身为边镇重臣的裴叔业心中不安起来,怎样才能既避免杀身之祸,又能保全荣华富贵呢? 他确实费了不少心机。一次,他登上寿阳 (今安徽寿县) 城,北望淝水,对部下说: “卿等欲富贵吗? 我能办到!”部下听了,不由愕然相视: 这不是想投降北魏吗? 经反复权衡利弊,裴叔业终于在永元二年 (500) 正月奉表降魏。

裴叔业投降北魏的消息传到建康,满朝哗然。萧宝卷命平西将军崔慧景率水军讨伐寿阳。大军出发之日,萧宝卷命设长围,亲自出面为崔慧景送行。他身穿戎服坐于楼上,召崔慧景单骑入见,不得带一人跟随。二人交谈数言,崔慧景就显得有些心神不定,急忙告辞而去。及出城,崔慧景不觉喜形于色。大军行至广陵 (今江苏扬州市) 以外数十里处停下,崔慧景召集诸军主,对他们说: “吾荷三帝厚恩,又担当顾托之重任,今幼主昏狂,朝廷坏乱,危而不扶,责在今日。吾欲与诸君共建大功以安社稷,诸君意下如何?”众皆齐声响应。于是,回军广陵,司马崔恭祖开城门迎接,随后又挥师准备渡江直指建康。

崔慧景既举兵,马上派人奉迎江夏王萧宝玄为主。因为萧宝玄娶徐孝嗣之女为王妃,二人感情融洽。萧宝卷诛徐孝嗣后,诏令萧宝玄离婚,萧宝玄虽表面服从,心中却忿忿不平,所以崔慧景认定他必会赞成举事,故奉他为主。没想到萧宝玄却立斩来使,又发动将吏守城。萧宝卷闻讯大喜,忙派人前去京口 (今江苏镇江市) 助守。崔慧景将要渡江,萧宝玄秘密派人前去联系,杀司马、典籤与朝廷使者,开门迎崔慧景入城。这一招确实厉害,把萧宝卷打了个措手不及。

崔慧景指挥大军顺利过江,萧宝玄乘八人抬的平肩舆,手拿绛麾,随军赶往建康。萧宝卷急忙调兵遣将迎战,但诸将都不是崔慧景的对手,全被杀得溃不成军,只好紧闭宫门,不敢出战。崔慧景引军将台城紧紧包围住,又称宣德太后令,废萧宝卷为吴王。

正当台城岌岌可危时,外面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局势暂时得以缓和。

原来,陈显达举兵反时,萧宝卷又效法其父,召诸王入宫。巴陵王萧昭胄和弟弟永新侯萧昭颖一想起永泰年间的恐怖情况,就忍不住颤抖起来,兄弟二人化装成和尚,藏匿于民间。崔慧景引兵包围台城,二人恢复本来面目,前来投奔。崔慧景本来奉萧宝玄为主,见到萧昭胄,又想奉其为主。因为萧昭胄是萧子良之子,是武帝萧赜的孙子,而萧宝玄是明帝萧鸾之子,拥立武帝之孙好像更加名正言顺。但到底拥立谁,崔慧景又一时难下决心。这时的崔慧景已开始骄傲起来,认为台城旦夕可拔,就不大急着攻城,而是整日和处士何点一起谈论义理、佛教。他那里高谈阔论,兴致勃勃,不管军事,手下将领开始不满,军心也有所涣散。

萧宝卷抓住这一有利时机,急召豫州刺史萧懿赴援建康。密使赶到时,萧懿正在吃饭,一接诏令,立刻投箸而起,率数千人渡江赶赴建康。夜里,台城军队见外面燃起一片火把,知道援军已到,大受鼓舞,纷纷跳跃欢呼庆贺。萧懿一仗击败崔慧景之子崔觉,又乘胜进军,崔恭祖投降。崔慧景此时是兵败如山倒,只好弃众而逃,后被渔人斩首。

崔慧景包围台城达十二天之久,建康人都以为他必胜无疑,因此,不少人都赶到萧宝玄所居的东府城去表示忠心。崔慧景败后,从萧宝玄和崔慧景处搜检到大量名刺,朝野人士皆有。有司请示如何处理,萧宝卷很大度地把手一挥,令人全部烧毁,说:“江夏王尚且如此,岂可再治罪其他人!”

萧宝玄兵败后逃亡数日才出降。萧宝卷把这个同母弟召入后堂,用步障将其包围起来,令左右数十人大声鸣鼓角骑马驰绕其外,折腾了半天后,派人对萧宝玄说:“汝前几天围我也是如此。” 几天后,又令人将萧宝玄杀死。

跟随崔慧景造反的人很多,萧宝卷下诏赦免其罪,而此时嬖倖专权用事,不依诏令,那些家境富有者,无罪也被诬为贼党,死后资财尽被没收。一些真正参加叛乱者,因家贫而不被问罪。有人对萧宝卷的亲信中书舍人王咺之说:“赦书无信用,引致人心大坏。”王咺之微微一笑:“那就再赦一次嘛。”果然,萧宝卷又下一次大赦令,但并不起作用,嬖倖小人依然我行我素,杀人越货,人们的生活比兵临城下时还苦。

平定崔慧景后,萧懿以功升任尚书令,从表面看,官高位重,但实际上,由于放弃了兵权,成了无权无势的空头尚书令。他的弟弟雍州刺史萧衍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在他入援京师平定崔慧景之乱时,就派人劝告他说:“诛贼之后,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指废帝另立),此乃万世之功。若不欲如此,则应再还历阳,托以外拒虏寇,这样,则威震内外,谁敢不从!一旦放弃兵权,受其厚爵,位高而无民,必生后悔。”萧懿不听其劝告。

萧宝卷此时仍昏狂无道,出游无度。有人见萧懿德高望重,其弟萧畅任卫尉,负责宫廷保卫工作,就劝他趁萧宝卷出门之际,举兵废帝另立,萧懿不从。

嬖臣茹法珍、王咺之等畏忌萧懿,便在萧宝卷面前挑拨说:“萧懿将行隆昌故事,陛下处境危险,命在旦夕可丧。”萧宝卷虽贪玩,但在猜忌重臣方面特别有灵气,听人一说,马上警觉起来,果断地下了收捕萧懿及其诸弟的决心。有人闻讯后在江边准备下小船,劝萧懿逃往襄阳找萧衍。萧懿不肯,慷慨陈词:“人生自古皆有死,天下岂有叛走尚书令!”十月,萧宝卷于尚书省赐药给萧懿,萧懿饮药而死。同时,朝廷又紧急搜捕萧懿在京都的弟弟和侄子,杀害了其弟萧融,其他人皆藏于民间,幸亏无人告发,才幸免于难。

萧懿一死,其弟萧衍以雍州兵力起事。萧宝卷忙派辅国将军刘山阳率三千人前往江陵,欲会合荆州军,袭击襄阳。

派出讨伐萧衍的军队后,萧宝卷并未对西方战事担忧,而是一如既往尽兴玩乐。忽然,一纸告急文书打破了他的游乐梦: 雍州刺史萧衍联合西中郎长史萧颖胄设计杀死刘山阳,荆雍二州共同举兵反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萧宝卷直盯着文书,喃喃说道:“没想到萧颖胄竟如此负我!”原来,萧颖胄深得明帝萧鸾信任,萧宝卷也视其为可信赖之人。荆州刺史、南康王萧宝融年幼,故以萧颖胄为长史,行府、州事,实际掌握荆州军政大权。荆、雍二州为举足轻重的军事重镇,地广粮足兵强,荆雍联合,声势浩大,不可轻视,所以萧宝卷急忙下诏讨伐荆、雍,宣布中外戒严,一时全国笼罩在一片紧张气氛之中。

永元三年 (501) 三月,南康王萧宝融在江陵即皇位,改年号为 “中兴”,遥废萧宝卷为涪陵王。这样,南齐有了两个朝廷,一个是萧宝卷为首的朝廷,另有一个名义上以萧宝融为首的西台。

萧衍率大军东下,与萧宝卷的军队展开激战。而萧宝卷却不以战事为意,依然游乐如初。他毫不在乎地对茹法珍说:“等叛军来到白门前,再与他决一死战!”从夏天起,他在阅武堂大兴土木,兴造芳乐苑,山石之上皆涂上五彩,又在池水之上建造紫阁楼观,壁上尽画不堪入目的画像以供娱乐。苑内遍种好树美竹,因时值盛暑,种上后不到一天就枯萎而死。于是,又派人去民家移种树木,朝种暮拔,道路上运送花草树木的人络绎不绝。

芳乐苑里,萧宝卷正与宠爱的潘妃及宫人、宦官效仿市易取乐。他在苑中立市,命人早晨送进酒肉杂肴,宫人、宦官当小贩,潘妃为市令,他担任市魁。每遇争执,则到潘妃处判决。萧宝卷若出了差错,潘妃也毫不客气,用杖击处罚,他一边挨打,一面连连告饶,引得宫人掩口而笑。为了挨打时不致太疼,萧宝卷命令不准将大荆棍和实心荻带入苑中。他又开渠立埭,亲自引船。有时高兴起来,也扮作小贩,坐在一边执刀卖肉。

一次,萧宝卷骑马入乐游苑,突然坐骑被惊,问左右朱光尚是怎么回事,朱光尚答:“我曾看见先帝很不高兴,不许你经常出游。”萧宝卷一听大怒,拔刀与朱光尚一起寻找,半天也没见到一个鬼影,便命人用茭白模仿萧鸾的模样刻成人形,然后斩首,又悬首苑门示众。

正在这时,京师里又发生了一起事变: 桑偃与萧寅密谋立巴陵王萧昭胄。萧昭胄与弟弟萧昭颖在崔慧景起兵围建康时曾前往投奔,崔慧景失败后,兄弟二人向台军自首,萧宝卷未治其罪,仍准他们以王侯还第,但二人心中一直不安。桑偃当年是萧子良的防閤将军,见萧宝卷昏狂无道,遂与萧寅密谋,欲趁其出游之机将兵奉萧昭胄入台城,闭上城门,然后号令天下。但事不凑巧,正碰上萧宝卷建造芳乐苑,一个月也未出游,此计无法实现。桑偃又打算召募勇士百余人,从万春门强行突进,擒住萧宝卷,萧昭胄认为这样做太危险,不同意。因此,他们的废立之谋久久不得实现,其中一个人怕时间久了阴谋暴露,就主动去告发他们,萧寅发现后,派人将其杀死。后来,官府从死者身上搜出了他们的密计,萧昭胄兄弟与桑偃等皆遭杀害。

新被任命为雍州刺史的张欣泰也与人密谋诛诸嬖倖,废萧宝卷。七月的一天,萧宝卷的亲信茹法珍、梅虫儿及太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监杨明泰在中兴堂为中书舍人冯元嗣送行,祝他监军救郢州,旗开得胜。正当他们举杯畅饮之际,突然侍卫中有人从怀中拔出刀来,一下子朝冯元嗣砍去,只见一道寒光,冯元嗣的头就落进了盛鱼肉的盘子里。刹那间,众人纷纷逃窜,杨明泰被砍破了肚子,梅虫儿手指全被砍断。茹法珍与李居士各自拼命逃回了台城。

中兴堂杀嬖倖这一幕正是张欣泰等人密谋的,接着,王灵秀按计划到石头城迎接建安王萧宝寅,率城中现有兵力,向台城进发。人们去掉车轮,当作肩舆,抬起萧宝寅,文武数百人唱警跸,浩浩荡荡直奔台城,有数千百姓空手跟随在队伍后面。张欣泰闻知事情已干起来了,连忙驰马入宫,希望萧宝卷能将台城的指挥权交给他,他乘机里应外合,实现废帝之举。没想到茹法珍一会儿逃还台城,指挥将士闭门严防,也没配给张欣泰兵士,张欣泰干着急没办法。当人们簇拥着萧宝寅来到杜姥宅时,太阳已快落山,城门已紧紧关闭。城上向下射箭,城外见势不妙,扔下萧宝寅溃散而去。

三日之后,萧宝寅身穿戎服来到草市尉处自首。草市尉连忙报告萧宝卷。萧宝卷听说逃亡的弟弟前来自首,立即召其入宫,询问那天的情形。萧宝寅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道: “那一日不知何人逼我上车,抬着就走,我行动不得自由。”萧宝卷见他那副可怜相,忍不住笑了起来,仍恢复其爵位。张欣泰等人被查出后,皆处死。

这时,西线战事已非常紧张,萧衍率军在加湖 (今湖北黄陂县东南) 一战击溃了萧宝卷的军队,又进逼江州。大将江州刺史陈伯之被迫投降,萧衍乘胜直逼建康。萧宝卷闻知事情紧急,这才停止玩乐,慌忙作固守的准备。左右二尚方与东西二冶里扣押了大量犯人,按萧宝卷的命令,不少囚犯被放出来充实军队,不可活者斩首,朱雀门内每日都杀百余人。

萧衍大军来到建康附近,萧宝卷命征虏将军王珍国、军主胡虎牙率精兵十万余人于朱雀航南列阵,宦官王宝孙手持白虎幡督战,又开航水以绝退路,准备背水一战。两军经过激战,王珍国等渐不能支,开始退却,王宝孙急得切齿大骂,但仍无济于事。大军败退,赴淮水而死者不计其数,积尸与航相等,后继者踩着前人的尸体过了朱雀航,其他诸军也望风而溃。萧衍军长驱直至宣阳门。

不久,东府城、新亭、琅邪等城守将纷纷降于萧衍,张环弃石头城还宫,台城已失去屏障,萧宝卷命烧六门内诸营署、官府,驱逼士民全部进入宫城,闭门自守。宫城被萧衍军似铁桶般严密包围起来。

处于长围之中的萧宝卷并不着急,他与左右商量,认为陈显达当初是一战即败,崔慧景围城也只有十几天即败走,所以这次也只准备了一百天的粮食和柴草。这时城中实甲仍有七万人,萧宝卷素好摆弄战阵,便在华光殿前指挥黄门、刀敕及宫人演习作战,他装作受伤,被人抬下,以图个吉利。他常在殿中着戎装骑马出入,用金银做铠胄,装饰以孔翠,白天睡大觉,晚上起来玩乐,完全象平时一样。一次,他听到城外一片鼓叫之声,便身披大红袍,登景阳楼屋顶上了望,差点被箭射中。

在兵临城下的紧要关头,萧宝卷尤其吝惜金钱,茹法珍叩头请求赏赐众军以提高士气,他一听就急了,把眼一瞪嚷道: “贼人独来取我吗? 为什么向我要东西!”茹法珍心里着急可又不敢表示出来。萧宝卷后堂储有不少木头,有人请求拿去加强城防,他也舍不得,要留下以后建宫殿。又督御府作三百人精仗,待围解之后再搞屏除。对金银雕镂杂物,更是加倍向民间索求,一点儿不管局势多么紧张,结果引得众人怨怠,不愿为他出力,加上城围日久,人人厌倦,城中皆盼早日发生一个大变故,只是无人敢挑头而已。

茹法珍、梅虫儿见城中人心涣散,为萧宝卷献计:“大臣不留意,致使长围不解,宜全部杀了他们。”此时负责城中军事的是王珍国,张稷为副将,二人惧祸,暗中定计杀萧宝卷迎萧衍大军入城。

十二月的一天夜里,后閤舍人钱强偷偷令人打开云龙门,王珍国、张稷引兵入殿,御刀丰勇之在内接应。萧宝卷刚在含德殿作笙歌取乐,躺下后尚未睡熟,忽听门外有异常响动,知大事不好,忙从北门逃出,欲回后宫,但大门已闭,无路可逃。宦官黄泰平迎上前来,用刀砍伤其膝盖,萧宝卷应声倒地。他回头看了黄泰平一眼,喝道: “奴才,想造反吗?”话音刚落,兖州中兵参军张齐一刀下去,萧宝卷便身首两地了。19岁的萧宝卷首尾当了4年皇帝,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做了刀下之鬼。

萧宝卷一死,张稷召百僚入宫,用黄油裹萧宝卷的首级,以尚书右仆射王亮为首的百官皆在信笺上签上名字,连同萧宝卷的首级一起送到萧衍处。

萧衍率军进入京师后,执掌朝政,以宣德太后的名义下令,依汉海昏侯故事,追废萧宝卷为东昏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