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黯
一、大魁天下
贾黯(1022—1065),字直孺。据宋人王珪《华阳集》记,其先祖为西周康王时唐叔少子公明,公明受封于贾,便以贾为姓。到曹魏时,贾氏开始显贵,逐渐成为名门望族。其后,贾氏世代定居于真定府获鹿县(今属河北)。曾祖延隐辈,贾氏家族由真定迁徙到穰下(今河南邓县)。
贾延隐官至太子右监门率府副率; 贾黯祖父昭逊,位至内殿崇班门祗候; 其父贾汶,以著作佐郎致仕,赠少府监; 其母陈氏,封为仁寿郡太君; 继母史氏得封唐安郡太君。贾黯曾四娶妻室,其中马氏、任氏、周氏皆较早去世,最后娶薛氏。薛氏是北宋尚书郎、直龙图阁薛绅的女儿,知书达礼,受封延安郡君。贾黯有两个儿子,长子元素,早年夭亡,次子士彦,官至太常寺太祝; 另有5个女儿,贾黯病逝时,都还年幼。
贾黯生母陈氏早年被其父所逐,贾汶另娶史氏。贾黯幼时聪明活泼,好学不倦。9岁时,便能作诗,出口成章,言辞不凡,时人深表惊奇,盛赞不绝。贾汶引以为荣,再三劝诫发奋攻读,日后必能功成名就。15岁时,贾黯便参加科场角逐。庆历六年(1046)进士科考试名列第一,年仅25岁。
贾黯中状元后,直接授官将作监丞,通判襄州(今湖北襄樊)。任职期满返回朝廷,召试学士院,拜秘书省著作佐郎,直集贤院; 不久,迁左正言,判三司开拆司。从此,开始了长达20年的仕宦生涯。
二、备位谏官 多言人事
贾黯备位谏官,正当血气方刚之年,可谓少年得志; 其幼时遭遇,又造就其耿介严肃的性格,爽直宽谅,是非分明,凡事以朝廷为重,敢于言事。仁宗统治时期,贾黯前后所上数十事,深得仁宗赵祯赏识。
仁宗在位期间,贾黯首论韩琦、富弼、范仲淹可大用,历史证实这一预见。在宋夏战争中,韩琦、范仲淹力主出战,积极防御,韩琦被任命陕西方面统帅,韩琦又举荐范仲淹。范仲淹奉命知延州,坚固清野,率兵攻打西夏,收复西北部分失地。庆历三年(1043),范仲淹上奏改革。韩琦不仅支持,也提出一些改革建议。虽然庆历新政昙花一现,却为后来的变法提供经验。韩琦、范仲淹被时人称做“韩范”。仁宗晚年,政荒民弊,韩琦重被起用,与富弼共掌枢府,号为贤相,又被时人称为“韩富”。
时有开封府张彦方狱案,案情不定,尚书郎杜枢受命复审。此案上连执政,下连权贵,牵扯方面诸多。杜枢秉公,依法裁定,结果得罪了执政。事后数月,杜枢便遭贬衡州(今湖南衡阳)。当时,朝中上下皆知杜枢枉屈,却无人敢言,只有贾黯上疏,说: “杜枢无罪,被贬事冤,当为匡正,希望皇上明察颁旨。否则,贵幸近臣,偏听权臣之言,则将阴肆谗毁,害及善良臣僚,于国于民均为不利。”随后,谏官御史纷纷上言,谏论此事。贾黯趁机上疏: “本朝谏官、御史已经被远疏,未曾预闻当朝时政。朝政所出,不免有的来自于传闻,与事实难符,一旦失言,诘难沮辱便随之而来。这种状况有悖于广开言路,集思广益。恳请皇上如唐太宗贞观年间任用王珪、魏征故事,每次执政奏请朝事,由谏官一人随入。”其时,谏官、御史纷纷进封论事,喧哗于廷上; 宰相更担心言官屡有进封,于皇帝面前论争不止,便劝仁宗出诏,规定: “凡是想要合班上殿的台谏官,必先禀白中书等候圣旨,由中书转奏,待许可后方可上殿。”此诏一出,贾黯又上言论争,说: “朝中百官,独得与皇上论事者,首推谏官、御史; 依皇上之诏,自此而后,谏官,御史不能随时晋见皇上议事,这实际上是把朝中言路堵塞,皇上也难以听到朝野上下的任何事情,不能明察秋毫。所以,恳请恢复旧制。虽然谏官、御史于廷上喧哗谏言,有碍体面,却正是他们耿直忠诚的表现,这于朝于国又有何伤呢?”贾黯所言均未允准。
皇祐四年(1052)四月,北宋羁縻广源州(属广南西路邕州管辖,治所在今越南高平省广渊)的壮族首领侬智高起兵反宋,攻占横山寨(今广西田东); 五月,攻陷邕州(今广西南宁),建政权大南国,自立为仁惠皇帝,改年号为“启历”。又自邕州沿江而下,攻破横(今横县)、浔(今桂平)等9州,所向皆捷,进而围攻广州,57日不下,又北上准备进攻荆湖,因受挫于全州而复返广西。声势浩大,危及宋朝西南地区统治。当时北宋统治者腐败,民不聊生,流民盈道,哀鸿遍野;仁宗心焦于皇位继承人,广选美女,设赤帝像于宫中,日祈夜祷,以求皇嗣。宋廷匆忙诏令知桂州(今桂林市)余靖,广南东、西路安抚经略使杨畋,均可便宜行事,以平息叛乱。对此,贾黯不以为然,上疏指出: “两人同临事,步调难以协调一致,下属人员则无所适从。况且,余靖节制西路,若东路出了乱子,余靖便无法指挥和调动军队,不如暂时由余靖节制东西两路,以便于行事。”朝廷采纳贾黯的建议,于次年诏令枢密副使狄青率禁军南下平叛,在昆仑关归仁辅大败侬智高。侬智高退走云南大理,不知所终。
皇祐四年(1052),贾黯受诏同修起居注,迁判盐铁勾院,寻迁左司谏。其间屡次上言,建议恢复隋唐以降的义仓制。由于各路反映不一,各持己见,尽管贾黯反复辩析,但最终未能推行。
宋太宗以后诸帝,对宋初矫枉过正的东西奉为成法,这种时代政治特点,在贾黯身上表现甚是鲜明。
当时,北宋著名大将狄青被任命为枢密副使,贾黯以为此命有悖于先帝“兴文教,抑武事”成规,连连上疏,声称:“大宋王朝开创初期,武臣宿将平定列国,扶建大业,有功勋者不可胜数,但从未有以行伍而列高位,参予决策的。”宝元初年,宋夏关系紧张,行伍出身的狄青守边4年,为先锋出征,参战25次,勇不可挡,屡立战功,被韩琦、范仲淹(时为经略使)所擢用,由士兵升为大将。仁宗升任他为马前副都指挥使,并劝他用药除去士兵脸上刺的符号(称面涅),他不肯,说留着可以激励士气。后升迁枢密副使,率兵南下镇压了侬智高变乱。皇祐五年(1053),升为枢密使同平章事。贾黯之论,多是因循守旧之语。狄青却因此屡遭排挤,不久便出判陈州而死。
贾黯同修起居注期间,发现仁宗视事退朝之后,到迩英阁召侍臣讲读,咨访治国之道,起居注史官却不能参与。按宋初定制,迩英阁和延义阁讲读官与皇帝论道,自己留有记录,所以,史官多不预闻。贾黯认为此制不利于朝政,便上奏指出:“君臣访对,内容多有关国本政体,而史官不能参与记录,则为一大缺陷。”仁宗采纳。此后,修起居注的史官便得以预闻迩英阁、延义阁的君臣访对,并且成为定制,行至宋末。
皇祐年间(1049—1054),贾黯历迁三司判官,赐绯服,同修起居注。曾奉命出使契丹,还朝后,迁右司谏。至和元年(1054)八月,以本官知制诰,赐金紫权判吏部流内铨。当时,宋朝立国近百年,机构臃肿,各级官员大多尸位素餐,铨衡不过形同虚文,早已名不副实。贾黯欲救其弊,力图振兴。
益州(今四川成都)推官桑泽在蜀3年,很有些政绩,其父在乡里已故3年,桑泽却不知。桑泽任官期满回朝,举荐的人很多。宋代任官制度,凡符合升迁条件的官员,均可投书自荐。桑泽自觉够格,便也投书,参加选拔考试。朝廷里许多人知道桑泽为官期间丧父,因而没有人肯做保,证明桑泽符合条件。桑泽感到奇怪,后来闻知内情,即刻回乡为父发丧。事后回朝,请求磨勘(即升迁)。贾黯以为,3年不与其父通函致安,显然没有父子亲情,尽管桑泽不是故意隐瞒,但难道称得上孝吗?贾黯上疏朝廷,被采纳,最终使桑泽坐废田里。
又有晋州(今山西临汾)推官李亢,早年曾以钱得官,任职期间,曾因小事违制,便主动引咎辞职。后来,李亢隐匿这段历史,参加科举考试,不仅榜上有名,而且很快授职任官。10年后,李亢理当磨勘升迁。引对中,他主动说出曾以钱得官任职,贾黯则援引宋朝律例,认为这是罔冒,即刻上奏朝廷,最终取消李亢的劳考。
雍丘(今河南杞县)主簿陈琪,是庞丞相的女婿,为官期间3次升调,均未经过铨衡。从陈琪的政绩看,未尝比其他人突出,举荐者却多达24人。贾黯认为,朝中官员承望于其岳丈的权势,这是十分恶劣的作风,于是,上疏劾奏,只是陈琪在磨勘时引对得体,才得以循资升迁。
宋初,吏部、审官院对京朝官每3年考核一次,即所谓磨勘。磨勘时,先由够年限的文武京朝官自己提出要求,申请磨勘转官。只要任期内无甚过失,引对时不失大体,一般照例均可升迁。因此,磨勘制度有很大弊端,造就了大批冗官冗员。磨勘之时,由朝廷颁诏当迁京朝官,由吏部、审官院负责考核,或由显贵举荐; 而被提名的官员为表示身价,往往推辞。贾黯认为,这种考核转迁官吏的办法弊多利少,让当磨勘者自己提出升迁,只会使官员追求虚荣,乃至恬不知耻,不求进取,而应旗帜鲜明地表彰少数政绩卓然的官员并擢升。一些官员所以推辞磨勘,实际上是阳取恬退之誉,阴图进擢之望。现在,审官院考核官员,不须官员自陈政绩,何况考课之法,不仅核察为官时间,更主要的是考察政绩,显者升迁,无政绩者当黜,即使任职年限再长,为官平庸没有政绩,也不能升迁。朝廷采纳贾黯的建议,对磨勘之法进行变通,收到一定的成效。
嘉祐元年(1056),贾黯以其父年事已高,且有疾在身,请求就近任职地方,得到朝廷允准,先是出职知陈州(今河南淮阳),未待赴任,便改知许州(今河南许昌)。十月,加朝散大夫,封为长东县开国男,食邑300户。次年(1057),迁兵部员外郎,徙知襄州(今湖北襄樊)。当时,老父留居邓州(今河南邓县),病情日见加重。贾黯上疏请求改换地方任职,或者解职归养,但未得回准,遂弃官而去。御史吴中复等纷纷上书弹劾,贾黯遂被降徙知郢州(今湖北钟祥)。未及出行,其父过世。贾黯精心料理后事,深得乡人称誉。服满后,还为兵部员外郎,知制诰。仁宗下诏,称赞贾黯闻父之疾,委政归养,孝也; 上章自劾,不肯苟免,忠也。贾黯仍以前事,不敢入朝。仁宗又下诏,召差勾当三班院。次年(1058),召入翰林学士,判昭文馆。嘉祐五年(1060),贬为吏部郎中,翰林侍读学士,出知邓州。未及出行赴任,朝中台谏官纷纷上疏,称誉贾黯忠孝,当留职于朝。于是,改为翰林学士,知审官院。
三、请议不辍 病卒京师
嘉祐七年(1062)三月,贾黯迁左司郎中,知开封府。九月,加轻车都尉,进封开国伯公。
在仁宗、英宗两朝,贾黯以刚正著称,所到之处,人人自危,惧怕三分。出知开封府期间,属官拜谒言事,皆倾心尽意,言语谨慎。
是时,两军狱中囚犯每年瘐死者甚众,原因在于吏卒玩忽职守,不尽职尽责。于是,贾黯上疏: “狱囚致死,主要原因是府吏不负责任,不按时巡视,以至狱囚饥渴过度,生病而死。因此,应按照每年狱囚死亡数量来惩罚府吏,以示惩儆。”
开封府原有旧吏700余人,其中许多人因罪去职,但又叙官外补。贾黯认为这样做不足以惩罪奖勤,便详列个中利弊数条上奏,指出: 凡以罪去职而又复叙,必须待缺职时,根据情况稍补数员。于是,待复者大失所望,便互相串通,编造谎言陷害贾黯,御史亦弹劾不止。御史中丞王畴及其下属陈经、吕诲、傅尧俞,谏官司马光、龚鼎巨、王陶等,皆弹劾贾黯刚愎自任。尽管仁宗皇帝曾为此咨询执政,执政明确表示贾黯没有私情,但仍被罢职,降贾黯为同提举在京诸司库务。
嘉祐八年(1063)四月,新天子英宗赵曙即位,贾黯受诏迁中书舍人,并参与编撰《仁宗实录》,权知审官院,为群牧使。
治平二年(1065),迁给事中,权御史中丞,充理检使。尽管几番沉浮,但仍耿介。权御史中丞不久,朝廷任命吕诲知杂事。吕诲曾随王畴上弹贾黯,因而心存介蒂,有意引避。贾黯闻知,上疏朝廷,明确表示: 臣之所以荐举吕诲为御史,是知吕诲为人方正谨厚,并有声望,贾黯决无嫌怨,愿始终与吕诲共事。于是,吕诲打消顾虑就职。
英宗即位之初,曾纳听下言。贾黯数次上言,每次晋见,从容阔论天下之事。王广渊、周孟阳曾是英宗太子府旧属,英宗数次召对王、周,贾黯却不以为然,上疏说: “满朝文武官员,不乏俊秀,却无人被召应对。皇上惟独亲近一二旧属,并非明智之举,实际上是示天下以不广。臣恳请遵从太宗旧制,召集侍从馆阁之臣,以备顾问,共商大策。”英宗从容而言:“朕亦想用人,只是未识其可用之人。”贾黯答道: “自古治世,皆选举当代贤人以任当世之事,而非借贤才于异朝他代。难道当今天下缺少贤人吗?只是皇上如何使用的问题。”退朝后,又上疏,陈述用人之法。
治平元年(1064)五月,韩琦提出尊礼英宗的生身父母问题。英宗之父赵允让,是太宗四子,商王元份子。先授官汝州防御使,累迁宁江军节度使,自景祐初任大宗正司,大宗正事,长达20余年。庆历年间,封汝南郡王,死后追封为濮王。次年(1065)四月,英宗即令礼官及大臣合议崇奉典礼。对这个敏感问题,朝中臣僚相顾不敢先言,只有司马光敢陈己见,认为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复顾私亲,尊无二上,主张尊濮王允让及其夫人高官大国,却未明确提出应尊何高官大国。于是,英宗诏令复议此事。翰林学士王珪等人提出: “濮王于仁宗为兄,于皇帝宜称皇伯而不名。”贾黯也力主称皇伯。有人提出应尊濮王为皇伯考。英宗又诏令三省和御史台奏议。当时,台谏官多主司马光、王珪之论,宰辅韩琦、欧阳修却坚决反对,一时众论纷纭,英宗也没主张。这时,曹太后出手诏,责怪韩琦等人。英宗担心事情闹大,便匆忙下诏说: “闻集议不一,宜权罢议,当今有司博求典故以闻。”
事隔不久,判太常寺范镇具列《仪礼》及汉儒议论,提出: “凡称帝,称皇,称皇考,立寝庙,论昭穆,皆非是。”韩琦闻知,召责范镇,但范镇拒不认错。当时正抱病的御史中丞贾黯及侍御史知杂事吕诲等台谏官纷纷上疏,主张早从王珪所议。结果,韩琦愠怒,欲杜塞言路,便暗奏英宗,罢同知谏院蔡抗谏职,贬贾黯以翰林学士知陈州(今河南淮阳)。贾黯被罢,未及出任,便于十月十二日病卒于京师,享年44岁,赠礼部侍郎。
治平三年(1066)正月,归葬于邓州穰县冠军里,立碑于墓,由太原王珪为之序,成都范镇为之铭。其铭曰: “世言直孺举进士第一,不十余年践两禁,为得志; 而不知直孺之事,两朝开陈补益如此。呜呼,使天假之年,尽其所蕴,则其泽于天下,可胜既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