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

申时行



一、从翰林院修撰到内阁大学士



嘉靖四十一年(1562)三月十五殿试,会试中式的299人参加考试。第二天,担任评卷的“读卷大臣”评阅试卷。第3天发榜,高居榜首的是申时行。

申时行,字汝默,长洲(今江苏苏州)人。长洲文化兴盛,名士辈出; 商业繁荣,商贾云集。申时行既有文人的才学,又有商人的机敏,凭借文才与机敏击败298个对手,一举夺魁,成为有明一代第61位状元。

状元例授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申时行也不例外。入翰林院数年,进官为左庶子。左庶子是皇太子东宫左春坊的长官,职如皇帝的侍中。不过,申时行的具体职掌不是侍从东宫,而是以左庶子的身份掌理翰林院。此后,迁为礼部右侍郎,成为礼部的第二副长官。

在这段时间内,世宗、穆宗两位皇帝先后驾崩。隆庆六年(1572)六月初十,穆宗的皇太子朱翊钧即皇帝位,年号“万历”,是为神宗。

万历五年(1577),申时行出任吏部右侍郎。吏部掌管官吏铨选,职权颇重,列六部的首位。

当时,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位的内阁首辅张居正正在大力推行改革。张居正是申时行的“座主”(即殿试时的考官),他对申时行极为器重,申时行出任吏部右侍郎,也是他的意思。申时行到吏部后,事事秉承张居正的心意,张居正大为高兴,以为得人。

就在这年,张居正的老父病逝。按照封建礼节,张居正须辞官回籍服丧3年。但张居正正在推行改革,神宗皇帝倚重于他,他一去,改革大业怎么办?户部侍郎李幼孜上疏建议“夺情”。“夺情”是出征将帅有父母之丧,因军务不能回家服丧,皇帝诏令移孝于忠,在军中戴孝。此议一出,张居正的政敌纷纷上疏反对。翌年三月,张居正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回江陵(今属湖北)老家服丧。

临行,他荐举两人入阁,参与机务,一是礼部尚书马自强,一是吏部右侍郎申时行。神宗诏准,命马自强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学士,申时行以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不久,申时行进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张居正去后,内阁中还剩下吕调阳、张四纬两位阁臣。马自强、申时行入阁,阁臣增为4人。吕调阳年迈多病,很少到内阁办公,在内阁办公的仅张四纬、马自强、申时行3人。神宗皇帝有令,国家大事驰告张居正,叫他裁决; 小事由张四纬全权处理。申时行在内阁大臣中排名最后,仅充位而已。

二、与言官们争斗



万历十年六月,张居正病死,他死后不久,便遭到反对派的诬陷。张四纬出为内阁首辅。次年,张四纬老父去世,他回家守丧。这时,吕调阳已辞官回家养病,马自强也已病死。内阁中就数申时行资格老了,于是继张四纬出任内阁首辅。

内阁中又新进余有丁、许国、王锡爵和王家屏4人。4人中,许国是歙县(今属安徽)人,嘉靖四十四年第三甲第108名进士; 王锡爵是太仓(今属江苏)人,嘉靖四十一年与申时行同榜登科,名次申时行,为第一甲第二名,即所谓的“榜眼”;王家屏乃大同山阴(今属山西)人,隆庆二年(1568)第二甲第二名进士。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的里籍都属南直隶,算是同乡,关系极为密切。王锡爵是御史李植等力荐入阁的,曾反对张居正“夺情”,有些名望。李植等与申时行不合,荐王锡爵入阁,原是为了削弱、牵制申时行的权力、行动,谁知,王锡爵入阁后很快便与申时行抱成一团,成为申时行最亲密的盟友。余有丁和王家屏势孤,只能依附于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三人。申时行有效地控制了内阁。

在这种局面下,申时行振作起来,欲有所作为。

早在张四纬当政时,张居正便受到反对派的诬陷。万历十一年三月,神宗下令追革张居正的官衔,废止他的改革措施。作为内阁首辅的张四纬曾曲意巴结张居正,现在,他也鼓噪诋毁张居正,一改张居正时的做法,开通言路,起用被张居正贬抑的官员。张居正的余党很害怕,竭力巴结申时行以为助。从历史记载来看,申时行不大赞同张四纬的做法。但申时行执政后,却不得不沿着张四纬的路子走,务为宽大,起用稳重守成的官员,广开言路。他的这种做法,博得了大多数官员的赞誉。

然而,这种局面并未维持多久。

申时行广开言路,御史、给事中等言官活跃起来,纷纷指斥张居正执政时遏阻言路,历数其罪行。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心腹之一,言官们在指斥张居正时,无意或有意地涉及到申时行。申时行表面上宽以待之,示有海量,内心却恨之入骨。后来,他实在难以忍让了,遂与言官们公开交锋,想方设法贬黜那些攻击张居正而涉及到他的人。

从文献记载来看,自万历十三年起,申时行便公开与言官对阵了。

这年,御史张文熙上疏,历数从前的阁臣专恣自断的4种表现: 各部各院都设《考成簿》,记录官吏功过,送内阁考查升降; 吏部、兵部铨选官员,都得经内阁认同; 督抚巡按办事,无不密谒内阁大臣请教; 内阁首辅奉诏拟旨,独自行事。申时行上疏论争,对前3条,他认为是内阁的职权,内阁中有徇私舞弊的可罢黜,但若因有一二个阁臣徇私舞弊就把内阁的职权削弱,未免因噎废食; 对最后一条,他说内阁首辅奉诏拟旨,从无专断之举,都同内阁其他大臣商议。神宗觉得申时行讲得有理,遂绌张文熙之议不用。

此后,言官与申时行的矛盾冲突更加激烈,内阁其他大臣也卷入。

“高启愚案”是言官与阁臣争斗的典型事例之一。

御史丁此吕上疏,揭发礼部侍郎高启愚主持南直隶乡试时,出题《舜亦以命禹》,是劝进张居正当皇帝。神宗将他的奏疏批示申时行处理。申时行说: “丁此吕以这种暧昧问题陷人于死罪,臣恐谗言接踵而至,不是清明王朝所应有的。”吏部尚书杨巍秉承申时行心意,建议将丁此吕贬出京师,神宗采纳。这下,惹怒了众言官,给事中、御史王士性、李植等纷纷上疏弹劾杨巍阿申时行意,闭塞言路。神宗又觉得他们讲得有道理,诏令罢免高启愚,丁此吕留任。申时行见状,遂与杨巍一同上疏辞官。内阁大臣余有丁、许国上疏反对留任丁此吕,许国是申时行的好友,采取一致行动,也上疏辞官,向神宗施加压力。于是,神宗维持原来的判决,贬丁此吕出京。言官们群起攻击许国,申时行奏请按情节轻重惩治众言官。言官们与阁臣更加对立,有如水火。

以申时行为首的阁臣与言官的争斗严重败坏了万历朝的政治,申时行的名声越来越坏。

三、排斥异己



与言官的争斗,使申时行声望大损,他也索性撕下宽宏大量的伪装,竭力排斥异己。

万历十八年,吏部尚书杨巍辞官,商丘(今属河南)人、户部尚书宋调任吏部尚书。杨魏任吏部尚书时,党附申时行,事无大小,皆请示申时行。宋掌吏部后,杜绝请托,奖廉抑贪,处罚了100多个贪官污吏,没向申时行请示。申时行大为光火,伺机报复。吏部第一司文选清吏司缺一名员外郎,宋上疏,建议以吉水(今属江西)人邹元标充任。疏入,不见答复,宋便再上疏催问。申时行拟旨斥责用邹元标不当,把邹元标贬谪南京。不久,有个叫刘文润的向官府交纳了一批粮食,想买个官做。吏部任命他为詹事府录事,即一个掌管文书的小官。申时行弹劾刘文润靠输粟而做录事官不当。实际上,当时殿阁中掌文书的官吏无不是输粟而得官的。宋明白,申时行在录事这么个小吏上做文章,是冲着他来的。就连远在福建的一个叫李琯的官员也洞悉到其中奥妙,上疏指斥申时行报复、排挤宋。宋无法在吏部任职,上疏辞官,神宗未准。不久,宋愤懑罹病而死。

秦王朱谊乞封其弟为郡王,申时行赞同,大加帮助。但礼部尚书沈鲤认为朱谊之请不合礼法,断然拒绝。神宗下诏称赞沈鲤做得对。申时行从此怨恨沈鲤,处处排挤他。沈鲤无奈,上疏辞官。申时行迫不及待地要拟旨放他回去,神宗道:“沈尚书是个好官,为何要他走? ”传旨慰留。申时行更加忌恨沈鲤。他有个党徒叫陈与郊,官为给事中。陈与郊曾替人向沈鲤求个考官做,沈鲤未准,也怨恨沈鲤。于是,申时行指使陈与郊弹劾沈鲤,把他赶出京师。陈与郊觉得自己出面弹劾太扎眼,便请同僚陈尚象去办此事,自己则背地里造谣中伤沈鲤。沈鲤实在无法在礼部任职了,上疏力辞,回了老家归德(今广西平果东北),不再出仕。

像宋、沈鲤这样因得罪申时行而横遭排挤的大臣,为数甚众。

就连好友许国也遭到他的排挤。

许国是在万历十一年四月入阁的,他为人耿直刚烈,心直口快,从不加以掩饰。他入阁后,站在申时行一边,回击言官对申时行的攻击,申时行极倚重于他,结为密友。万历十八年秋,西北少数民族进攻临洮(府治狄道,今甘肃临洮),神宗召群臣商量对策。申时行主张维持从前的贡市以羁縻之,反对用兵。许国则认为非给予重创不足以令其臣服。神宗觉得许国言之有理,决定用兵。申时行从此对许国不满。不久,有个叫万国钦的上疏弹劾申时行,此人是许国的门生,申时行误以是他是受许国的指使,更加仇视许国,遂授意门生、给事中任让上疏弹劾许国,指斥许国是个蠢货,不配在内阁办事,想把许国赶出内阁。幸赖神宗皇帝器重,许国才得以保住阁臣的位子。

四、纵神宗玩乐



神宗是个荒淫的皇帝,日夜纵酒作乐,变着法子玩,置国政民事于不顾。作为内阁首辅,申时行不加匡谏,反而出谋划策,纵神宗游玩。

当时,有一种经筵制度,皇帝定期与担任经筵讲官的大臣讲论经义。神宗很讨厌这种活动,每到讲经日期,就传旨免讲。这么一来,招致一些大臣的规谏,神宗很生气,但又不能置之不理。申时行见状,献上一计: 经义可不必讲,每到讲经日,命讲官把他们的讲稿呈上即可。神宗很欣赏这一妙计,他可以借口自己看讲稿而停止讲经,至于看与不看,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即使不看,又有谁人知晓?经筵制度从此遭到破坏。

神宗皇帝最头痛的,还是那一道道的奏疏。每天,各种各样的奏疏有几十道,甚或上百道,御览、御批是一项极为繁重的工作。有个大理寺评事叫雒于仁,上了一道《酒色财气四箴》疏,历数神宗纵酒、好色、贪财、滥罚等劣迹。神宗大怒,吩咐申时行处理此疏,给雒于仁找个罪名,予以重罚。申时行劝神宗不要把此疏下发内阁,就留在宫中,由他出面,让于仁滚回老家去。神宗也觉得雒于仁所言都是事实,张扬出去对自己也不好,就采纳了申时行的建议。申时行还告诉神宗: “以后遇到不好办的奏疏,不妨都采取这种“留中”——留在宫中的方式。这样,上疏人摸不着虚实,还以为皇上在认真考虑呢! ”神宗大喜,从此,处理奏疏又添了一项“留中”方式。

申时行这两项发明,使神宗皇帝有了更多的时间玩乐,他自然十分感激这位得力辅佐,申时行的内阁首辅位更加稳固。但朝政更加腐败,国家大事荒废,甚至连尚书、知府去职后,空出的职位都无人替补,就那么一直空着。

五、徇私舞弊



申时行时常凭借职权,徇私舞弊。他常常吩咐某个官员安排某某人为某某官职,嘱咐某个官员把某某人撤职查办。有些官员俯首听命,马上安排、查办; 也有一些官员不买账,那么,他们很快便会倒霉。

兵部尚书王遴就是因不买账而倒霉的大臣之一。

王遴是霸州(今河北霸县)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极有才干,从绍兴(今属浙江)推官累迁至兵部尚书。一次,申时行把一个人推荐给王遴。此人姓罗名秀,原是太监滕祥的奴仆,花钱贿赂一些官吏,成为一名禁卫军军官。申时行为讨好滕祥,嘱咐王遴让罗秀出任军事特务机构——锦衣卫的佥书。王遴没有照办。申时行大怒,伺机报复。不久,神宗去观看宫室,宦官持他的御批去兵部要马匹。按惯例,御批当钤印,由司礼监送兵部,没有径直下发兵部的。王遴上疏,说此举不合礼法。神宗龙颜不悦。申时行见状,乘机拟旨责斥王遴擅留御批,大不敬。他的一些同党也纷纷上疏弹劾王遴。王遴无奈,辞官而去。

监察御史王国也是因为不买申时行的账而倒霉的。

王国是耀州(今陕西耀县)人,万历五年(1577)进士。王国为人刚正不阿,任监察御史不畏权贵,秉公执法,曾上疏弹劾权宦冯保。后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巡按河南,考查吏治得失,正好遇上六年一次的京察——对京官的考核。申时行手书他不喜欢的19名官员的姓名交给王国,要王国寻找把柄加以贬斥。王国没有答应。于是,申时行起用监察御史马允登负责京察,王国佐理。诸御史都到了,马允登写下19人的名字,对御史们道: “这些人是社会舆论指斥的。”王国接过那份名单仔细看了一遍,正是申时行吩咐他查办而被他拒绝的那19人,他怒火中烧,叱曰: “这些人仅仅忤怒当朝执政罢了! 青天白日,何出此语?”马允登执意处置那19人,王国怒不可遏,上前便揍马允登,马允登吓得掉头便跑,王国穷追不舍。神宗闻知此事,把他们两人贬出京师。王国托疾辞官。

六、皇储问题上首鼠两端



神宗的长子是朱常洛,他的母亲王氏是慈圣皇太后的侍女。一次,神宗去朝见母后,遇上了王氏,一时冲动,临幸了她,遂有朱常洛。但神宗并不喜欢王氏,也不爱她生的朱常洛。朱常洛4岁那年,神宗宠爱的郑贵妃生下了朱常洵,子以母贵,朱常洵备受神宗的宠爱,神宗意欲立他为皇储。废长立少,是不合乎封建礼法的,公卿大臣怕神宗真的走这步棋,遂推内阁首辅申时行为首,联名上疏,请立朱常洛为皇储。神宗置之不理。

通过这次上疏,申时行彻底明白了神宗的心意——立朱常洵为皇储。申时行既想讨好神宗皇帝,赞同他废长立少,又怕此举得罪公卿大臣。想来想去,他决定采取首鼠两端的策略,在神宗面前赞同废长立少; 在群臣面前,则装作恪守礼法,反对废长立少。

一些大臣见神宗不听劝谏,便把矛头指向郑贵妃,颇多指斥。神宗见爱妃遭到贬斥,大为光火。申时行见状,献上一计: 官员上疏言事,范围限定在自己的职掌内,不是职权范围的,不得妄言; 各部、各院的奏疏,先交各部、各院长官,由他们审查,合乎规定的,才准上呈皇帝。神宗对此妙计大加称赞。从此,没人再敢指斥郑贵妃了。

但群臣建议尽快立朱常洛为皇储的呼声不断,申时行也装模作样地上疏劝谏了几次。神宗不能不有所表示了。万历十八年,他下诏说: “朕不喜鼓噪。最近,诸臣的奏疏一概留中,是痛恨一些人离间朕父子。若明年你们不再鼓噪,就于后年册立。否则,等皇长子15岁以后再说。”申时行急忙诫告诸臣不要再鼓噪了。

明年,工部主事张有德上疏,请订立册封仪式。神宗怒,诏令册立之事延期1年。内阁中也有疏上奏,请准备册立之事。当时,申时行适逢休假,主持内阁事务的许国出于对申时行的尊敬,上疏署名,把他列在首位。申时行闻知,密上一疏,说: “臣正在度假,那道奏疏实与臣无关。册立一事,圣意已定。张有德愚笨不谙大事,皇上自可决断册立之事,不要因一些小人鼓噪而影响大典。”这道密疏很快便传了出来,群臣见申时行首鼠两端,大为气愤。给事中黄大上疏,弹劾申时行表面上赞同群臣立朱常洛为皇储的建议,背地里却迎合皇上的心意,拖延册立一事,以邀皇恩。内阁中书黄正宾上疏,弹劾申时行排挤、陷害同僚。结果,黄大、黄正宾两人被罢官。

然而,高压政策未能使大臣们退缩,御史邹德泳再次上疏,指斥申时行首鼠两端。

申时行的心迹终于败露了,他见群臣激愤,担心大祸临头,遂上疏辞官。神宗诏准,许他乘驿站的车马归乡。

他做了8年的内阁首辅,没有多少建树,靠排斥异己、讨好神宗而坐相位。最后,身败名裂,灰溜溜地下台。

七、寿终正寝于老家



万历十九年八月,申时行回到了故乡长洲。这年,他年五十有七。他在老家度过了23年。万历四十二年,他年满八旬,神宗遣使存问。诏书到了申府大门,申时行咽气。神宗诏赠太子太师,谥号“文定”。

申时行有两个儿子,长子申用懋,次子申用嘉。申用懋是万历十一年第二甲第21名进士。他中进士,在相当程度上是靠父亲申时行的权势,御史魏允贞曾上疏揭露。神宗看在申时行的份上,没有追究。申用懋累官至兵部职方郎中。职方郎中是兵部职方清吏司的长官,掌天下舆图,即地图。神宗诏擢太仆寺的副长官——少卿,命他以太仆少卿的身份负责职方清吏司事务。再迁右佥都御史,代皇帝巡抚顺天(府治大兴、宛平,今北京)。崇祯(1628~ 1964)初年,从兵部右侍郎升为左侍郎,再迁为兵部尚书,以病乞归。死后赠官太子太保。申用嘉举人出身,官至广西参政——广西布政使的属官。

申时行之孙申绍芳,万历四十四年第三甲第207名进士,官至户部第一副长官——左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