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辂

商辂



一、明代唯一的“三元”



成化末年的一天,当朝权势显赫的内阁大臣刘吉去江南巡视,路过浙江省淳安县时,吩咐手下快去备礼,他要去见一位多年共事、如今已离职休养的老朋友。他换上便装,带一名随从来到了一座豪华气派的大宅院。宾主俩相见过礼,刘吉见过主人的全家人后,感叹道: “吉与公同事多年,未尝见公笔下枉杀一人。如今,公家子孙满堂,当是老天给你的回报啊!”主人笑道: “公言过矣,只是为臣不敢妄使朝廷错杀一人而已。”那么,这位不曾枉杀一人的主人是谁呢?他就是有明一代空前绝后的“三元”——商辂。

商辂,字弘载,浙江省淳安县人,出生在明成祖永乐十八年(1420)的一位缙绅地主家里。自幼所受封建伦理的教育,培养了他专研经史的兴趣。在明英宗正统九年(1445),他从淳安县赴省城杭州参加乡试。经过3场激烈的笔答、问答,他以第一名的成绩夺取了乡试解元。接着,他发愤努力,正统十年,从遥远的江南赴京城参加二月举行的全国举人参加的会试。经过近半个月的问答,他又以第一名的成绩夺取了会试会元。三月初一,英宗皇帝亲自举行殿试,殿试结束,午门外高张的黄榜上面开头便是“商辂”。殿试第一名为状元。商辂连中解元、会元和状元,为当时士人艳称为“三元”。明朝300年左右的历史长河中,科举考试连中三元者,惟商辂一人。

二、罢官赋闲



中状元后,他留在翰林院学习3年,成绩优异,留任翰林院修撰。不久,与刘俨等10人到东阁进学。英宗亲自选他做展书官。

正统十四年,瓦剌也先在土木堡俘获了亲征瓦剌的英宗皇帝。形势急转直下,北京城里人心惶惶,皇太后孙氏下诏,英宗的弟弟、廊王朱祁钰监国。经阁臣陈循、高榖的推荐,商辂入内阁参与机务。由于边防危机,朝廷中分出了两派意见: 一派要迁都南京; 一派要固守北京,积极组织兵力抵抗瓦剌的入侵。商辂就是后者的积极拥护者。同年,郕王坚决支持抗战派的首要人物——兵部尚书于谦,接连打败瓦剌的入侵。这年九月, 郕王即帝位, 是为代宗。商辂升为侍读。景泰元年(1450),瓦剌求和,放回英宗,景帝派商辂到居庸关迎太上皇英宗回朝。之后,商辂又被擢升为翰林学士。

英宗回到北京,就不再是当朝天子了,被代宗安排在南宫居住。代宗怕英宗夺权,不允许大臣去朝见英宗,英宗实际上在南宫过着禁锢的生活。代宗为了巩固帝位,在景泰三年五月,将皇太子朱见深——英宗的儿子废为沂王,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代宗这一做法的目的是路人皆知的,他通过收买阁臣,使之在废立问题上表示沉默,以达到巩固其地位的目的。可是,任何事情不都是一帆风顺的,尤其是关系国家大政的继承人的问题。这年七月,御用监阮浪侍奉太上皇英宗,英宗赐给他一个镀金绣袋和一把镀金刀,阮浪又给了宦官王瑶,却被锦衣卫指挥卢忠所见。卢忠为了向上爬,就请王瑶喝酒,将王瑶灌醉后,偷走了金绣袋和镀金刀,然后上疏代宗,称英宗使阮浪传以袋、刀结纳王瑶,图谋复位。代宗一听大怒,下令将阮浪、王瑶投入大牢,严刑拷打。卢忠又到巫术家同寅处占卜,看看自己什么时候高升。没想到,同寅厌弃这种小人,说: “此为大凶兆,死了也不抵事。”卢忠一听,吓得脸色苍白,回家后便开始装疯,希望免除死罪。这时,商辂与宦官王诚对代宗说: “卢忠疯得很厉害,他说的话不足以听信。陛下不足以听妄言,而有伤于大的伦理。”听他俩的劝解后,代宗才稍解怒气。于是,将卢忠下狱,又以其他罪名发配到广西当办事官吏,以功赎罪; 将阮浪禁锢于狱中,杀了王瑶。此事没有牵连到更多的文武百官,实在是商辂等人的功劳。

同年,商辂晋职为兵部左侍郎,兼左春坊大学士。代宗赐给他南薰里一套住宅。当时,边塞的少数民族经常威胁明的边疆,尤其是瓦剌族。边境守军的军粮仅靠内地运送,十分不方便。为了军需,商辂上疏要求将边境上为豪强势族所侵占的丰腴之田,检实之后没收归军队,以兴军屯。开封、凤阳各府饥民流亡到济宁、临清一带的,政府要驱逐他们返乡。商辂担心他们因走投无路而造反,于是,上疏请求招抚流民开垦京内8府的闲田,并由政府给他们粮种。因此,流民有所依托,缓和了社会动荡。

景泰四年十一月,皇太子朱见济病逝。礼部郎中章伦与御史钟同一起上朝,谈到了沂王朱见深,伤感泪下。于是,相约共同上疏,请求代宗给沂王复太子之位。第二年,定州抓获瓦剌的间谍,称瓦剌将在秋天大举进攻。钟同便乘机上疏,指论时政,又论及皇储问题,说: “父亲有天下,本应当传给他的儿子。但皇太子已病逝,足知天命有所指。如今,皇储未建,国本空虚。臣认为,太上皇之子,即是陛下之子。沂王天资厚重,足令社稷有所依托。乞望陛下扩天地之洪量,敦友于仁,选择好日子商讨此事,再还储位。”代宗见疏,十分不高兴,但是还是将他的上疏下发,让大臣商讨。虽然代宗恨钟同,但没有什么表示。过了3天,章伦上疏要修德弭灾,又涉及皇储问题,要求“还沂王于储位”,并提出要代宗在初一、十五或节日里率领群臣朝见太上皇。疏入,代宗大怒。当时天色已晚,宫门紧闭,但仍从门隙中传旨出去,立即将章伦下狱。不久,钟同也一并入狱,严刑审训,要他们供出幕后主使人。在两人生命攸关的时刻,商辂极力为他俩争辩。但是,这种关系国家根本的大事,代宗怎么会轻易地放过呢?第二年,下令锦衣卫重杖两人各百。钟同被杖死,章伦亦禁囚于狱中。商辂也因代宗大为恼火而不得重用。

景泰八年,代宗病危。群臣上疏要求还立东宫,代宗不许。群臣又要上疏,商辂提笔写到: “陛下是宣宗章皇帝之子,当立章皇帝之孙。”在场群臣都被感动了。因为天色已晚,疏未等交上,便发生了宫廷内部争权夺势的“夺门之变”。

代宗得病是在这年正月十三日,召武清侯佞臣石亨至榻前,让他替代宗行祭祀礼。石亨见代宗病入膏肓,退下后,就与都督张和大宦官曹吉祥图谋,认为立太子不如让英宗复位,这样可以领功赏。第二天,石亨、张深夜来到右副都御史徐有贞家,同时,暗中派人通知在南京的英宗。徐有贞一直不得志,见此事有利可图,也积极参与。又过了两天,即正月十六日,石亨、张、曹吉祥矫太后制,夜入徐有贞家问计。徐有贞说: “时在今夕不可失。”第二天,代宗将要上早朝,宫门早已打开,徐有贞击鼓3下到了朝房,石亨、张等率群从子弟家兵,混入守御官军中一起入宫。天色还未亮,徐有贞带领他们冲到南宫,毁坏宫门而入,见英宗后,全体跪下磕头,请英宗复位。在徐有贞等人扶持下,英宗来到东华门,守卫兵不让进,英宗说: “我是太上皇帝。”于是入东华门,到奉天门,升帝座。当时,文武百官都在漏阙下等待早朝,忽听南宫声音纷杂震动,全部变了脸色,知道发生了事变。不久,只听钟鼓齐鸣,徐有贞出来见群臣,宣称: 太上皇复位了。这便是“夺门之变”。

“夺门”之后的第二天,英宗召见商辂和高榖入偏殿,令他们起草复位的诏书。看来, 英宗还没忘记他所提拔的“三元”才子。石亨私下对商辂说: “赦天下不要别具条款。”商辂说: “这是祖宗旧制,不敢更改。”石亨很不高兴,怂恿言官弹劾商辂结纳朋党,要将他入狱。商辂无奈,只得上疏自辩,称《复储疏》就在礼部,可以考证他是无罪的。但他不听英宗的暗示,故英宗也没有过问他的上疏。宦官兴安深知商辂, 于是为他解释, 英宗更是气愤。兴安说: “当初,徐有贞等在陛下临危之际,提议迁都南京,没有考虑到陛下处于何种境地。”言外之意,商辂是力主坚守北京的。英宗这才渐渐消除了疑惑,但放商辂为民,不再起用。即使如此,英宗常常独自叨念: “商辂是我选拔的人才,曾经与姚夔侍东宫。”终因朝廷的内争而不起用他。

三、再次出仕



天顺八年,英宗驾崩,朱见深即位,是为宪宗。成化三年(1467)二月,下诏召商辂以原官入内阁参与机务。商辂上疏辞职。宪宗说: “先帝已知道你被冤枉了,不要再推辞了。”于是,商辂二次走马上任,提出了8项当务之急: 勤学,纳谏,储将,防边,省冗官,设社仓,崇先圣号,广造士法。宪宗阅后,赞扬了他,并采纳了他的建议。其中,他提的纳谏,是要宪宗诏复曾上言纳谏而被排斥的官员。于是,罗伦、孔公恂等因上言被贬的官员,都平反复了原职。

成化四年,彗星出现。给事中董旻、御史胡深弹劾不尽职的大臣,涉及到了商辂。御史林诚又诋毁商辂曾参与代宗时易皇太子一事,不应重用他。宪宗不听,但商辂上疏要求自罢,宪宗因此生言官的气,下令廷杖拷问言官,加重惩罚。商辂见此,急忙上疏: “我曾经上疏恳请陛下宽容上言的人,如今言官弹劾到我的头上,反而谴责他们,对公众的舆论怎么办呢?”宪宗听了他的一番话,十分高兴,只是杖打了董旻等几板便复其职了。不久,晋升商辂为兵部尚书。后来又进为户部,改兼文渊阁大学士。

商辂为人,一向求全谨重,宽厚待人; 每临大事,断决大议,果断不能改。仁寿太后是宪宗的生身母亲,她的庄户与百姓争夺田产,宪宗想将百姓迁徙到塞外。商辂上疏曰:“天子以天下为家,怎么能以皇庄为生?”所以,迁徙百姓的事才算了结。宪宗因继嗣无人十分忧虑。一天,宪宗召太监张敏,张敏为他梳发,宪宗照镜叹息说: “我快老了,却没有儿子。”张继赶紧跪下说: “万岁已经有儿子了。”宪宗惊愕道: “儿子在哪儿?”张敏叩头道: “万岁应当给皇子做主。”这时,太监怀恩叩头说: “张敏说得对。皇子被偷着养在西内,如今已6岁,藏着不敢声张。”宪宗大喜,当日来到西内,派人迎皇子。纪妃抱皇子哭泣道: “儿去,吾不得生。儿见穿黄袍有胡鬓者,便是儿父也。”当皇子来到宪宗面前时,宪宗将他抱起放到膝盖上,亲抚良久,悲喜交加: “我的儿子,长得像我。”于是,派怀恩到内阁,将此事告诉阁臣。群臣大喜。怀恩又传帝意,想将此事宣告于外廷。商辂说: “应当下敕礼部,以定名分为辞。”于是,廷臣相率称贺。过了几天,宪宗命皇子出见廷臣。又过了数日,宪宗召商辂等入相商皇子问题,辂叩头曰: “陛下即位已10年了,储位未定,天下人翘首盼望已久。应当立即立为皇太子,以安定中外人心。”宪宗点头称是。这年冬天,立皇子为皇太子,定名为朱祐樘, 并下诏颁布天下, 时为成化十一年。商辂加太子少保,进吏部尚书。

虽然皇太子走出了西内, 留在宫中享福, 其母纪妃却仍旧留在西内。商辂恐有他变,难以讲清楚,就同阁臣上疏言: “皇子聪明又特别高大,是国家根本所依,深得纪妃的保护、养育,其恩已超出了平常。外人议论却说皇子的母亲因久病而别居他处,母子久不得相见。应将纪妃移就近所,使母子朝夕相见,而皇子仍由纪贵妃抚养,这是国家的万幸啊! ”于是,纪妃迁到了永寿宫住,多次为皇帝召见。这下可惹到了皇帝宠爱的万贵妃的头上,她对纪贵妃恨得要命。过了1个月,纪贵妃病情加重,商辂请曰:“如有不测,其葬礼应当从厚。”并且请皇帝命司礼监的太监侍奉皇子,到纪妃宫去探视。没过几天,纪妃暴亡。关于纪妃的死,一说是皇帝赐死的,另一说是万贵妃派人让纪妃自杀的。同时,太监张敏也吞金而亡。看来,纪妃的死的确令人生疑。纪妃的葬礼是根据商辂的请求安排的,十分隆重。

宪宗皇帝要在宫北建玉皇阁,命太监办理,建阁之礼与郊祀礼相同,商辂等力争罢免此事。正遇上黑眚出现,于是,商辂上疏称: 外国僧人当国师法王,不要滥赐印章; 天下除征收常贡之外,不要再收玩好之物; 允许各位大臣直言上谏; 分别派遣使者查实各省刑狱,以减少冤案; 不是紧急工程要停止建造; 充实边境军队的积储; 严守沿边各个关口要塞; 设置云南巡抚。宪宗采纳了多数的建议。

四、罢官归故里



明太祖朱元璋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统治,首创了特务机构——锦衣卫,监督文武百官。明成祖时,又于锦衣卫之外,开设东厂,以太监充任,缉访谋大逆者,与锦衣卫分割了权势,横行天下,时称“厂卫制度”。宪宗皇帝也学了老祖宗的办法,于东厂之外,开设西厂,以太监汪直统领,其权势远在锦衣卫与东厂之上,屡兴大狱,为非作歹,搞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于是,商辂率同事上疏,列举了汪直的11条罪状: “陛下委任听从于汪直,大政要事也取决于汪直。汪直又信任他的耳目爪牙。他们在外都自称奉密旨如何如何,因此得以专任刑杀,擅作威福,像暴贼一样,侵虐百姓。陛下如若说揭举奸罪、严禁作乱,法律不得力,那么,前此数年间,国家怎么能安然无事呢?况且,曹钦之变,实由刺事激化而成〔英宗天顺五年(1462)七月,太监曹吉祥及其养子曹钦谋反。原来,英宗得曹吉祥之力得以复位,所以,曹氏父子权势显赫,结死党,横行不法。英宗就派佞幸私下侦探曹氏动静,然后上报英宗,英宗下令将曹氏父子的情况颁示群臣。曹钦听后,大吃一惊。不久前,英宗用佞而消灭了石亨这位夺门有功的佞臣,所以,这回该轮到曹家了。于是,曹钦反心乃定,密结养父曹吉祥,企图以父为里应,废英宗。不料,事泄,英宗收捕了曹吉祥。曹钦知事已败露,连夜赶到家,杀。又到朝房砍伤了阁臣李贤,提着的头对李贤说: “这全是激我所为。”英宗派怀宁、伯孙镗率军镇压了曹钦的叛乱〕,可以此为鉴啊! 自从汪直任事以来,士大夫不安于职守,商贾不安于路途,庶民不安于农耕。如不尽早去掉他,天下的安危不可预料!”宪宗见疏,十分不高兴,说: “朕不过用一太监,何以危及到国家的安危?谁是此奏疏的主使者?”命太监怀恩传旨,严厉训斥阁臣。商辂大义凛然地回答: “朝臣无大小,有罪皆请旨再逮捕审问,而汪直擅自抄没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这样的边城要塞,一刻都不能没有守备,而汪直一天竟撤掉数人; 南京,是祖宗的根本所在,汪直擅自收捕留守大臣; 陛下左右的宦官,汪直随心所欲地更换。汪直不去掉,天下又怎么会没有危险呢?”其他阁臣万安、刘珝、刘吉也一起引经义慷慨陈词,怀恩见状也无话可说了。商辂感激地对同僚们说: “各位大臣都能为国家如此尽心,我商辂又有什么忧愁呢?”

正遇上九卿项忠等人也弹劾汪直。于是,在成化十八年二月,下诏罢除了西厂。汪直虽然不管厂事了,但其宠幸如故,所以,他想尽办法找时机陷害商辂。于是,他诬告商辂曾经收过指挥杨晔的贿赂,想开脱其罪。商辂感到很不安,又遇上御史戴缙歌颂汪直的功劳,请求恢复西厂。于是,商辂上疏,极力请求辞职。宪宗一味信任汪直,也就下诏给商辂一个名誉头衔——少保,令他回乡。商辂一去,士大夫更是违心侍奉汪直,再也没有敢与他抗争的了。

商辂参加了编写《寰宇通志》、《宋元通鉴纲目》这样大部头的历史地理名著。他为人刚正不屈,又谦和待人。钱溥曾因不得提升,作《秃妇传》讥讽他; 高瑶请复代宗位号,黎淳上疏反对,并极力诋毁他。但是,他都不曾与他们计较,像以前一样对待他们。万贵妃十分重视他的名望,想让他为其父写赞词,以重礼金帛相赠,他却极力推辞,说: “不是皇上的命令,我不敢承担。”万贵妃知后十分不高兴,但他始终没顾及此事。他为人温和而又执著,皆此类也。

这位在位多年的重臣,不曾妄杀一人,但因汪直的陷害而不得终仕途。此后,他居家修养,平平安安地与家人享了10年的天伦之乐。孝宗弘治六年(1443)病卒,享年73岁,赠太傅,谥曰“文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