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学·选辑与评点

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文学总集，是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编选的《文选》。此书收录先秦以下七八百年间的作品七百余篇，重要作家一百余人，文学体裁包括赋、诗、骚、七、诏、册、令、教、文、表、上书、启、弹事、笺、奏记、书、檄、对问、设论、辞、序、颂、赞、符命、史论、论、连珠、箴、铭、诔、哀、碑文、墓志、行状、吊文、祭文等三十余类。《文选》的特点与本文所论有关者有三。(一)分体选文。尽管其分类不十分科学，有的过于繁琐，但一直是后人选辑诗文的重要借鉴。(二) 选文标准在“文”。“文”的标准是“事出乎沉思，义归乎翰藻。”(萧统《文选序》)清人阮元说：“昭明所选，名之曰文，盖必文而后选也，非文则不选也。”(《书梁昭明太子文选序后》)也就是说，入选的必须是文学之文。儒家经典“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 (《文选序》)所以不选;子书也不选;史书只选其有辞采文华的序赞。(三)文包括诗赋。后世的选辑，大抵以此为出入。惟以六经不文，与后世道学家和古文家以六经为天下之至文的观点，大异其趣。唐宋以后，古诗文选集广泛流布，乃至汗牛充栋。其最著者如《文苑英华》、《古文关键》、《崇文古诀》、《文章轨范》、《文章辨体》、《唐宋八大家文钞》、《古文渊鉴》、《古文观止》、《古文辞类纂》、《涵芬楼古今文钞》等等。这些书虽各有异同优劣，基本宗旨却是一样的：(一)分体选文。使读者熟悉各类文体的源流与特点。(二)提供范文，供读者诵习玩味。(三)通过评论圈点，使读者掌握具体的写作技巧，如立意、谋篇、造句、用字之类。选辑与评点，是古文家总结古文经验和阐述古文理论的重要手段;换句话说，我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除刘勰的《文心雕龙》外，几乎没有体系完整的文论(散文论或古文论)专著，专家们研究古文理论的一部分成果，大体上就反映在选辑和评点上。茅坤在唐顺之《文编》的基础上(唐之前尚有明初朱右的 《八先生文集》)，纂辑《唐宋八大家文钞》一百六十四卷，包括韩愈文十六卷，柳宗元文十二卷，欧阳修文三十二卷(附五代史钞二十卷)，王安石文十六卷，曾巩文十卷，苏洵文十卷，苏轼文二十八卷，苏辙文二十卷。每家各有序引，所选文章附有集评，且加圈点。这些序引、范文、评语和圈点结合起来，不仅能给初学者指示作文门径，而且也能体现编者的古文理论，是反映古文研究成果的一种重要方式，极具中国传统特色。此书一出，即风靡海内，所谓家弦户诵，影响士林数百年。姚鼐的《古文辞类纂》编成于清乾隆年间，共七十四卷。选文七百余篇，以唐宋八大家为主，上及《国策》、《史记》、两汉散文家，于明代仅取归有光，于清代取方苞刘大櫆，鲜明地反映了桐城派的古文理论、文统观念和派别倾向。书依文体分为论辨、序跋、奏议、书说、赠序、诏令、传状、碑志、杂记、箴铭、颂赞、辞赋、哀祭等十三类，选文以类相从，按时代先后排列，显得繁简适当，体例严谨;其序引尤有理论价值。《广注古文辞类纂序》评云：“姚氏因本诸桐城古文义法而选辑《古文辞类纂》七十四卷，使为古文者有所法也。选辑百家之文，删除纤靡，分门别类，对历代古文大加整理。”“后世之论文体者，莫不以此为圭臬也。”又云：“就大体言，其选辑不能不谓之精当，古今文体之流变，历代文章之精粹，已大备于此矣。”其后曾国藩之《经史百家杂钞》，亦为体现桐城派主张之重要选本，收姚氏所未录之六经、诸子及史传，略依姚氏体例分为十一类，其书流传亦广。至于圈点评识之学，盖起源于宋代，而大盛于明清。归有光以五色笔圈点标识 《史记》，其 《评点〈史记〉例意》说：“《史记》起头处来得勇猛者，圈; 缓些者，点。然须见得不得不圈，不得不点处乃得。黄圈点者人难晓，朱圈点者人易晓。朱圈点处，总是意句与叙事好处;黄圈点处，总是气脉。亦有转折处用黄圈而事乃联下去者。墨掷(掷，划“杠”)，是背理处;青掷，是不好要紧处;朱掷，是好要紧处;黄掷，是一篇要紧处。……”曾国藩认为这与八股取士之主司阅卷方式有关。“濡染既久，而书肆所刻四书文，莫不有批评圈点。其后则学士文人，竟执其法以读古人之书”，如明之茅坤、陈仁锡、张溥等人，“往往以时文之机轴，绳《史》、《汉》、韩、欧之文”，至清之方苞、刘大櫆之集，姚鼐之《古文辞类纂》，“亦复缀以批点。贤者苟同，他复何望，盖习俗之入人深矣。”(《再书震川文集后》)曾氏对此似有不满之意，而他自己却未能免俗，依然沿用。史学家章学诚对圈点评识之学有很具体的辨析。他以为时文当知法度，古文亦当知有法度。评点学对于“不知法度”之人而言，“未尝不可资其领悟”，导其入门之径;对于读者自己，也因“偶然浏览，有会于心，笔而志之，以自省识，未尝不可资修辞之用也。”但是，“学文之事，可授受者规矩方圆，其不可授受者心营意造。至于纂类摘比之书，标识评点之册，本为文末务，”因而“不当举为天下之法式尔。”(《文史通义·文理》)平心而论，标举圈点，作为体现古文理论与古文方法的方式，是古代文论的一个特点，其优劣得失，在于用之是否正确，即评点者的眼光见识如何。研究古文选集中的圈点标识，正如研究金圣叹、毛宗岗父子等人的戏曲小说评点一样，是研究古文学的一个重要方面，不可忽视。章学诚说归有光的《史记》评点，各为义例，不相混乱，“若者为全篇结构，若者为逐段精彩，若者为意度波澜，若者为精神气魄，以例分类，便于拳服揣摩。” (引同上)这些本属于古文学的方法论的范畴，今天的文章学，也是包括这些内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