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忆挂孤帆东海畔·[近代]王国维》原文与赏析

[近代]王国维

忆挂孤帆东海畔,咫尺神山,海上年年见。几度天风吹棹转,望中楼阁阴晴变。

金阙荒凉瑶草短,到得蓬莱,又值蓬莱浅。只恐尘扬苍海遍,人间精卫知何限。

这首词写仰慕“神山”、“仙境”,实为抒发“天风吹棹”、“尘扬沧海”,人事更易、世事多变的感慨。

上片以“忆”字领篇,接写年年海上见到的近在咫尺的神山。这神山,系传说有不死之药的仙山。秦始皇就曾听信方士之言,派童男女入海求“三神山之奇药”,结果“遇风不至”,只得掉转船头。“几度天风吹棹转,望中楼阁阴晴变”,天风吹得船回转,是客观条件不佳;望中楼阁,即“海市蜃楼”,也就是指神山,随着阴晴而变化,意谓神山缥渺不定,有无难测。王国维于1990年曾于诗中说“几看昆池累劫灰,俄惊沧海又楼台”(《题友人三十小像》)以“沧海楼台”喻“百日维新”的失败。上片借天风和楼阁的变化,写社会的变动和人生的艰难。

下片写蓬莱仙境。“金阙荒凉瑶草短”,金阙,指天帝所居之仙宫,瑶草为芝草,即灵芝,瑞祥之草。金阙已荒凉,瑶草又短小,正是“蓬莱浅”的写照。蓬莱已浅,恐怕将是到处飞尘了。沧海变成了桑田,则蓬莱也就不复存在。“人间精卫知何限”,精卫,出《山海经·北山经》,相传炎帝女浴海淹死后化为的鸟,常衔西山木石以填东海。词意为只怕沧海早已变成了陆地,人们还在年复一年地妄求着海中蓬莱。有蓬莱不可得到,何况又将没了蓬莱。

王国维早年写的《登狼山支云塔》诗中曾写:“蓬莱自合今时浅,哀乐偏于我辈深。”联系此词,正是词人借写蓬莱神山,表现世途艰难之意。词人以所“造”似幻似仙之“境”,写出了身处“世变”又惧怕“世变”的实在之“情”:“人间”徒然求登“神山”乐土,其实乃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想象;而“精卫填海”的神话一旦变为现实,幻想中之“蓬莱仙境”不复存在,给“人间”带来的只有失望。由此表明了对“世风日下”的“人间”之彻底否定与对矢志不移的“精卫”之既肯定又否定。这当然是个“绝大之矛盾”。这个矛盾,亦非由“心造”,实乃表明了王氏对“天风”之顺逆只能逆来顺受、“解脱”无望的悲观,以及面临“来日大难”的“人事”之参差,唯以“精卫衔木”精神去登大学问之“神山”,求“纯学术”之“仙境”,这是积极的。问题是,纵然达到了此等“神山”、“仙境”,非但不能给“人间”带来任何“慰藉”,还徒增了更多的“苦痛”。这应该也是导致他最后自毁学术上的“九仞之台”、投湖“自沉”的悲剧结局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