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咏怀·[南北朝]庾信》原文与赏析

[南北朝]庾信

惟忠且惟考,为子复为臣。

一朝人事尽,身名不足亲。

吴起常辞魏,韩非遂入秦。

壮情已消歇,雄图不复申。

移住华阴下,终为关外人。

写身败名裂,希望全成梦幻,只有终老长安的悲伤哀叹,表现了诗人对人事变化无常的困惑和体味,咏怀中寓含着耐人寻味的哲理。

“惟忠且惟考,为子复为臣。一朝人事尽,身名不足亲。”此四句写诗人由美名四播跌入身败名裂的窘境。前两句言庾氏世德忠孝,累传至己,既为庾氏之子,复为梁朝之臣。为与负盛名时恬适心境相对应,诗人用两个“惟”和两个“为”,将诗的语气拉得舒缓迂徐,造成了一种回环跌宕的炫示效果,生动地展示了饱经人事变迁的诗人在叙述既得孝子之名,又有忠臣之誉,忠孝两全的辉煌过去时的自矜之态;后两句说现在人事既尽,虽身败名裂,也无暇计较了。由于诗人使魏而为魏国所留,不能归梁,遂得逆子贰臣之恶名。这种在诗人最顺心得意时突然降临的变故,使得往昔的一切美誉因此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只留下了终生为人不齿的遗憾和悲哀。二句逆转诗意,写出人事变故后,诗人精神上的巨大失落。如果说美名是妆扮诗人矜持的油彩,那么一经风雨的袭击,其状况往往连烂泥都不如。在诗人看来,人是难以把握自己的,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世事变化更是叫人难以捉摸、惊诧不已。人在得意顺心时念这顾那,总嫌美名不显,身份不贵,而一旦背时失意,一切都抛开而无所顾念了。这隐伏着的理性潜流,实即是诗人对人事变迁的深刻体味。

接着诗人用“吴起常辞魏,韩非遂入秦”二句来安慰自己,为自己滞留北方开脱。“吴起”,战国卫人,初为鲁将,闻魏文侯贤,往归之。“韩非”,战国韩之诸公子,善著书,秦王见其书而悦之,欲得其人,因急攻韩,韩遣非入秦。诗人借用这两个典故言自己去梁即魏,犹吴起辞魏,韩非入秦。言外之意,自己滞留魏地并非出于本愿,实乃不得已而为,这不应遭受谴责,更不可与叛国投降者同日而语。

尽管诗人以古人作比来宽慰自己,但毕竟身处别国,身败名裂的阴影总是笼罩在心灵上,无形的精神磨蚀,使诗人“壮情已消歇,雄图为复申”,早年的壮烈情怀消磨殆尽,为国报仇的雄图大略也不再能实现。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一旦因为人事变迁而万念俱灰,那他从此只能在内心巨大的矛盾痛苦中为躯体而行尸走肉般地生活。这是诗人于咏怀中寓含着的又一深刻哲理。

更使诗人感到痛苦不已,终生耻辱的是“移住华阴下,终为关外人。”华阴,即华山的北面,今陕西潼关县西地,此即指长安。关外人,函谷关以外之人,此处犹言异国之人。汉武帝时,楼船将军杨仆数有大功,耻为关外人,上书乞徒东关,于是徒关于新安。此句言自己离梁去魏,永留长安,虽也享有荣华富贵,但因“终为关外人”,故感到无限的耻辱和难言的痛苦。而全诗至此也就在咏怀中完成了对人事变迁所作的深刻的哲理思考:人事变化莫测,命运为人事所播弄,人对生命方向的选择常常是艰难的、身不由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