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耶律楚材
一曲悲风为子弹,穹庐聊复助清欢。
自惭未尽桐君趣,老境方知道愈难。
这是《和景贤七绝》组诗七首之一。诗中作者借为友人弹琴不能尽趣一事,婉言表达了作者老来对仕途艰辛的独特感受。
作者落笔便给全诗罩上一种悲凉凄清的情调:友人促膝相向,全无谈笑风生的欢娱,两个暮年老者,只有一把琴,一曲悲歌,在一顶空阔的帐篷中聊以自乐。“自惭未尽桐君趣”句,实在不是琴者的自谦,这样的琴,这样的歌,这样的气氛,再高超的琴师也难使客人欢悦起来,他只有自惭不谙琴道了。年轻时或许曾自满自足于自己琴艺的作者,暮年的此刻,才敏感到琴道之难工。
这里,作者显然是借琴道之难喻仕途之难。然他与通常封建士大夫叹老嗟卑、叹老嗟贫有所不同,这与作者独特的身世不无关系。耶律楚材是辽皇族后裔,他一生积极用仕,历仕金元两朝,尤其元取燕京(今北京)后被成吉思汗召用,此后倍受太祖太宗赏识重用,加上他本人志大才高,在政治上颇有建树。作为一个亡国之族的后代,有如此业绩,他理当志得意满了,然而作者却以他特有的敏感,在功成名就之时,倍感行路之难。这种感受不是那种怀才不遇的感时悲秋,也不同于生活窘迫的怨叹哀鸣,而是一个即将走完自己辉煌一生的老者回首他生命之旅时产生的一种真诚的困惑。这种情况,对于封建专制社会中的官员来说是难以避免的,且越是功名显赫,便越是荆棘丛生。只不过作者比他人多了一些敏感。
“伴君如伴虎”,这是对整个封建社会中皇帝重臣事君状态的形象写照,而作为一个才学渊博,功勋赫赫的外族臣子,作者虽一生官场得意,却不难想见,他周旋于君主榻前,混迹于险恶的政治漩涡中,是怎样的步履维艰!他只有百倍地谨小慎微,鞠躬尽瘁,才能为君所容,为君所用。这些,对于年轻气盛、立向潮头的青年耶律楚材来说是不足畏的,可当其皓首之际,往事重温,却不能不心有余悸了。他的另一首诗中有“而今跃入惊人浪,珍重风涛过禹门”句,就是对他身居官场、进退不由自主的写真。直到为封建王朝耗尽心血,他才发出了行路难的感叹,是对自己前途的担忧?还是一种功成身退的警示?诗的最后一句表达了他复杂、矛盾的心情,具有深刻的内涵。
实际上,这首诗包含了对生命的感慨,只不过,作为一个封建士大夫,为官参政便是他生命的主旋律,或者说是他生命的全部。他的人生感慨,是有感于他的一生仕途而发的。抛开作者的主观意向,我们或可看到,这是一个饱经忧患、心力交瘁的老者凭着他丰厚的阅历,对世道无常、人生无常的观照,表现了一种对生命、世道的无际无涯的困惑和无能为力。他似乎启示人们,所有的过去、人生,所有的经验,都只是照亮了已走过的岌岌夜路,而无法照亮险恶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