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端
水国叶黄时,洞庭霜月夜。
行舟问商估,宿在枫林下。
此地送君还,茫茫似梦间。
后期知几日,前路转多山。
巫峡通湘浦,迢迢隔云雨。
天晴见海樯,月落闻津鼓。
人老自多愁,水深难急流。
清霄歌一曲,白首对汀洲。
李端这首赠别诗语言直白近枯谈,但诗意浑厚沉郁,感情蕴深,回肠荡气,足可见“于大历十才子中名响铮铮”的作者,值其晚境,更显得笔力不凡。
诗以大半篇幅写景,诗人将幽幽离情溶入一片萧索的深秋图景中,呈现于读者面前的,是:那浩淼的水国,那凄冷的霜夜,那重重关山,那多雨的季节……这样一幅凄迷淡远的图画,为那断肠的分别烘托出一种沉浑苍凉的悲怆意境。景之至处,情到深处,当景色的描写过于厚重,过于灰黯,以至几乎令人不堪承受时,诗人终于不能继续“王顾左右而言他”,而不得不将他那颗深重郁结的苍凉的心和盘托出:“人老自多愁,水深难急流。”有了前面充分的景物烘托,这里笔锋陡转,由写景而直接言情,不但不显得突兀,而且自然而然地将诗的情感线索推向了高潮,不唯构成了全诗感人至深的情致,而且诗句中还蕴含了一种对人生情感的深刻的理性感悟。
最后两句诗与其说是诗人对不堪承受的离愁的掩饰、揶揄,倒不如说是皓首之年的他,面对自己漫长而短暂的生命旅程时,对缠绕在心间的一种沉痛的人生幻灭感的倾诉、排遣。一个“愁”字,包含了万端难以言说、不愿言说的复杂心情。在封建文人中,不论身居上层还是下层,人生顺遂者并不多,命运通达者更其了了。李端一生,与其他文人相比,可算是平静了,并无大风大浪或过分大喜大悲。然而这正是一个曾饮誉一代风流的才子的“多愁”所在,也正是他一生郁结无所诉说、无可诉说所在。如今,曾经的百事艰辛,万种人情,都犹如一个远行者背上的行囊,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令他窒息。正如河道里的水深了,河流便会失去奔腾汹涌的滔天气势一样,诗人老迈之身、老迈之心,已再也没有少壮时的虎虎冲动,少壮时的勃勃意气,肌体的活力和心灵的生机早已与日俱销,熔化在茫茫天地之间了。读了这两句诗,似乎让人感到:在诗人与友人分别的刹那,似乎天地河山都能为之动情;而就是在这一刹那,愁肠万结的诗人又似乎全然漠漠无绪,情愫索然了。这正是诗人对人生感情凝重、深沉的一种极端表现。
今天,我们仍能常常体会到李端这两句诗的认识价值,我们常常发现:一个人感情过于深重,往往欲语还休、欲诉而不能。而一个人历尽沧桑,经验丰富固然有益,然过于厚重的经验也往往会成为制约他生命活力的一种因素,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事物的发展大抵都是这样:如果一味前行,一味累积,而不能在前进的道路上不断更新自己,甩掉那些沉重的包袱,以保持青春的活力和新鲜的生命力,就终将会在沉重的负重下举步维艰,而被时代的大潮所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