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行(节选)·[晋]谢灵运》原文与赏析

[晋]谢灵运

短生旅长世,恒觉白日欹。

览镜睨颓容,华颜岂久期?

苟无回戈术,坐观落崦嵫。

谢灵运是我国第一位大量创作山水诗的作家,具有开启风气的特殊贡献。不过,谢灵运生活的东晋和刘宋时代,正是山水诗从玄言诗中脱颖而出的初创期,因而他的诗往往是山水和玄言的结合物,不少作品都是先描绘自然山水,随后伴之以一通玄理。真正显示出他创作上的高度成熟,则是为数不太多的摆脱了玄风并融入自己真切感受的篇什。这首《豫章行》,就是其中含有一定哲理意味的诗作。

诗篇一开始,隐隐透露出一股惆怅而忧虑的情思。“短生旅长世”,这是反映人生与宇宙无法调和的矛盾。一个“旅”字,不仅将人的整个生命过程形象地概括为一个动作发展过程,而且还显现了人在宇宙之中是多么渺小,多么短促。面对这严峻冷酷的现实,诗人又是如何想的呢?“恒觉白日欹”。“欹”通“攲”,倾斜。杜甫《奉先刘少甫新画山水障歌》有云:“欹岸侧岛秋毫末”。这句是描述诗人的内心活动。诗人感慨人生渺小,人世短促,渴望太阳走得慢一些,多停留点时间,以延长自己的生命。可是,客观事实常常与主观愿望相反,你越是想太阳停留一些时间,就越会觉得它压根儿不会停留,甚至比原先走的更快,这就不能不使诗人倍觉难堪,忧伤之极了。

接着,诗人发出了深深的慨叹:“览镜睨颓容,华颜岂久期。”这两句中,“颓容”意味着生命的渐趋衰竭,“华颜”则象征着生命的朝气与活力。诗人览镜自照,搔首顾影,多么希望青春长驻,生命不息啊!然而,这一切又岂能随心所愿?“勿以朱颜好,而忘白发侵。”(李端《长安书事寄卢纶》)的确,任何事物都有其产生发展,以至消亡的过程,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对此,诗人当然明白,所以“华颜岂久期”,一方面是表现诗人因时光流逝、时不我与所引起的无穷感喟,另一方面也流露出了对未来的一种黯淡心理与隐忧,寓意极为丰富。

诗的最后两句,“苟无回戈术,坐观落崦嵫”,既是关合上文,更表明了诗人的人生态度。“回戈”,据《淮南子·览冥训》载,楚国的鲁阳公与韩国军队打仗,正当打得十分激烈的时候,太阳落山了,鲁阳公援戈一挥,使太阳退了三舍(一舍三十里)。“崦嵫”,《山海经·西山经》云:“鸟鼠同穴山西南三百六十里曰崦嵫之山。”郭璞注:“日没所入山也。”这里,诗人巧妙地将人生与自然物象融为一体,混而成一,婉转而又肯切地表明:宇宙万物的新陈代谢,全出于自然规律的作用。人假如不具备鲁阳公挥戈返日那样的本领,就应当适应和利用自然法则行事,使自己的生命像太阳一样,有规律地最终落向崦嵫山去。

应该指出,中世纪文人因社会动荡,政事多变,人生无常,普遍存在着一种苦闷意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短歌行》)“焉见王子乔,乘云翔邓林?独有延年术,可以慰我心。”(阮籍《咏怀》)这种意识,也明显地反映在谢灵运的这首中。不过,我们更应看到,诗人对青春的依恋,对生命的珍惜,颇能给人以联想和启迪。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不失为一首情理兼具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