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屈原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离骚》可分前后两大部分。前半篇是人境,比较细致地倾诉了诗人前半生的遭遇、怨愤与志节;后半篇是神境,通过瑰丽多彩的远游求索,表现自己的不遇与执着。它以浪漫精神著称于世,但实际上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完美结合的典范作品,虽是幻想境界,又往往以一两句诗迅速转入现实的氛围;虽是人生苦难,又喜欢以神奇之笔,涂画得色彩斑斓,眩人耳目。本处节选的十二句诗就是后一种类型的表现。
比兴手法。本是《诗经》的传统,楚辞,尤其是《离骚》,却以各个分散的比、兴,构成体制宏伟、题旨剀切的象征体系、全诗以男女关系喻君臣关系,并由此派生出一系列比喻,以两美相投喻君臣契合,以两美必合喻良臣明君相遇相得,故此处诗人自称美人,虽有内美,还复加修饰;又将君王喻美人,渴望两美相谐,报效国家。由于以美女的妆饰表现自己的好修,故又以香草作为装饰自己的高档服饰,这儿讲到的香草有:江离、辟芷、秋兰、木兰、宿莽,以上皆“芳香久固之物”(朱熹语),如木兰去皮不死,宿莽经冬不枯,所以钱澄之注云:“扈兰纫芷,所谓被服礼义,涵濡道德学问之事也。”蒋骥也以为木兰、宿莽之喻乃指“所修无已,善行乃日进而不可变。”(《山带阁注楚辞》)
但诗人在这儿主要不是炫耀香草品种的繁多、质量的精致上乘,而是首先告诉我们,他非常重视后天的学习。虽然他有众多的“内美”,如出身,姓同楚王;降生,幸逢大吉;得名,名嘉字懿。但他“又重之以修能”,志正道,学正学而成才。古人云,内美天工,修能人力。如果没有后天的博采众善,自我约束,锻炼和完善,就不可能成为有用的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其次,是他汲汲自修的时间紧迫感。他感到,时光像流水般逝去,总好像是来不及似的,而担心的是时不我待。同时又说,“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太阳和月亮匆忙运行,不肯停留,春天和秋天也不断地更换时序。似乎,季节更替,日来日往,也激发了诗人的敏锐感受力,一种出于内心的紧迫感。一草一木的细微变化,也会引起诗人的感情波澜。他付诸行动又是如何呢?“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按《离骚》句例,凡言“朝”“夕”日夜对举,大都说明惜时行事,争分夺秒,并概括紧张劳作的迅速过程。下言远游求遇,有“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后代的《木兰诗》仅以两“旦”、两“暮”写尽了万里赴戎机的迅疾,可谓深得屈赋三昧。诗人以三种方式、三个角度写出了自己抓紧时间、珍惜秒阴的特点,有切身感受,也有外物触发,更有实际行动,颇有一种一唱三叹、回环往复的魅力。这种紧迫感似乎一直在督促、提醒着诗人,所以他一则曰“老冉冉其将至兮”,再则曰“及荣华之未落兮”,三则曰“恐鹈鴂之先鸣兮”,四则曰“及余饰之方壮兮”,五则曰“及年岁之未晏兮”,这比兴与直陈的交互表现,凝聚着屈原人生追求的可贵的时间意识。显然,在高度社会化的今天,这种紧张的时间意识,更见出其价值与意义。
最后,则是他修治磨炼的目的。草木零落,美人迟暮,虽仍着眼于时光消逝,更含有一个美人比君王的深意。岁月匆匆,年华易逝,草木凋零,更加深了这种感受,也就特别渴望见到所思念的、所愿献身的人。蒋骥这样说出了屈原的心意,“言欲以其修能,与君及时图治也。”可谓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