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乐天咏老见示·[唐]刘禹锡》原文与赏析

[唐]刘禹锡

人谁不愿老,老去有谁怜。

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

废书缘惜眼,多炙为随年。

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

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

人的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有的同步,有的则不同步。生理老化容易导致心理老化,而心理不老化,又能迟缓生理的老化。这就出现了有的人年纪老了,便暮气沉沉,而另一种人则仍朝气勃勃。这是如何对待“老”的问题上的两种世界观。

《酬乐天咏老见示》作于836—842年刘禹锡分司东都洛阳期间。刘禹锡和白居易晚年同患足疾和眼疾,两人同病相怜,但两人在对待老的态度上却有差别。明代胡震亨在《唐音癸签》卷二十五中说:“刘禹锡播迁一生,晚年洛下闲废,与绿野(裴度)、香山(白居易)诸老,优游诗酒间,而精华不衰,一时以诗豪见推。公亦有句云:‘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盖道其实也。”刘禹锡这首诗是就白居易咏老诗的酬答,与白诗对照了看,其情绪差异便明显可见。白居易的《咏老赠梦得》:

与君俱老也,自问老如何?

眼涩夜先卧,头慵朝未梳。

有时扶杖出,尽日闭门居。

懒照新磨镜,休看小字书。

情与故人重,迹共少年疏。

唯是闲谈兴,相逢尚有余。

白居易确也写出了老人懒散的情态。眼睛老光了,小字的书已无法看,整天关门家中坐,很少外出走,懒于照镜、梳头,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只是遇上老友还有点闲谈的兴致。精力衰颓,心理老化是很明显的。

刘禹锡的和诗首先承接白居易的原唱,表示对白居易关于“老”的看法有同感。“人谁不愿(一作顾,考虑的意思)老,老去有谁怜”,用全称性的“人”,则不仅概及彼此双方,且道及所有的人。考虑“老”的问题是人同此心的,老了就不受人喜欢,就使老人于孤独中自省。身瘦,衣带渐渐地宽了;发稀,帽子都戴不正了。为了爱惜眼睛,书也不读了;为了延年袪病,经常用艾炙治病痛。这些和白居易的老境差不多。

关键在于诗的下半截,刘禹锡表示了对待“老”的态度。老,有身瘦发稀、眼花多病的短处,可是“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年岁大了,见多识广,对什么事情都能一下子看得清楚。仔细想起来,这也是一件幸事。“下此便翛然”,诗人劝慰友人对衰老不要过多地忧虑,只要正确对待,便可翛然而乐,自由自在。最后两句“莫道桑榆晚,微(一作为)霞尚满天”,更是气势豪放,意境优美。诗人面对衰老,不消极,不悲观,要使有生之年散为满天红霞。桑、榆,西方的二星名,日在桑榆,时届傍晚,用以喻人之暮年。

将刘、白二诗对照,一个情绪低沉,一个格调高昂。刘禹锡看问题比较辩证,他既看到“老”的短处,也看到“老”的长处,既看到生理上衰老的不可抗拒性,又看到心理不衰老的可能性,因而虽然身体衰疲,仍能志高气沛。刘、白二人在政治观点、仕宦道路上基本相同,且二人相交莫逆,唱和颇多,而刘比白更有乐观精神。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十二月,他们在扬州相逢,白居易歌道:“为我行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调子比较沉抑,而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则说:“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情绪昂扬得多了。再如白居易在《代梦得吟》中说“不见山苗与林叶,迎春先绿亦先枯”,刘禹锡在《乐天重寄和晚达冬青一篇,因成再答》中则说:“秋隼得时凌汗漫,寒龟饮气受泥涂。东隅有失谁能免,北叟之言岂便诬?”刘禹锡在《乐天见寄伤微之、敦诗、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诗以寄》中写“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总是表现了对“老”、“死”等问题识见更为高明。由于刘禹锡诗充满了哲理诗情,如猎猎北风,能吹动伏枥老骥思念疆场,激励老人保持晚节,继续努力,发挥余热,去领略“满目青山夕照明”的美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