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张问陶
子规不作去年声,猿鸟都萦故国情。
清浊泉流如有意,高低山色总无名。
人从虎豹丛中健,天在峰峦缺处明。
一笑云林归便得,向来烟景有谁争。
张问陶(1764—1814)字仲冶,号船山,遂宁(今属四川)人。乾隆五十五年(1790)进士,曾任翰林院检讨、都察院御史、吏部郎中等职。后出任山东莱州知府,因违背上官意志,辞官居吴县(今苏州)虎邱。晚年遨游大江南北,病卒于客舍。《煎茶坪题壁》共两首,此为第一首。
开头两句说,杜鹃鸟虽然不再像过去那样一股劲啼叫“不如归去”了,然而,猿鸟这些禽兽还都怀有依恋故乡的情思,更何况人呢?“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看到枝头的鸟雀、山间的猿猱,怎不引起我对故乡的怀恋呢?首联开宗明义表露了作者思归田园、隐退山林的思想。
接着从猿鸟的鸣叫引出了对故乡山水的想象:“清浊泉流如有意,高低山色总无名。”无名,无声名。屈原《卜居》:“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史记·老子传》也说:“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这两句意思是说:不管那故乡的清泉也好,浊流也好,都好象对我有着深厚的情谊,招我归去;那层层叠叠的山虽然叫不出名,却也能与世长存,它也仿佛等待着我,要我和它一起隐姓埋名。明明是作者醉心于泉流,却说泉流好象有意,这种烘云托月的手法更使诗意翻进一层,虚中写实,耐人玩味。“心已神驰到彼,诗从对面飞来。”(浦起龙语)这种手法脱胎于杜甫的《月夜》,明明是自己思念妻女,偏偏从妻女望月思亲人写起。把自己的思想感情完全注入对方的心身之中,“入手便摆落现境,纯从对面着笔,蹊径甚别。”(纪昀:《〈瀛奎律髓〉刊误》)两句诗表现了作者对山林的向往,流露出对现实生活的厌恶。
也许有人会说;莽莽山林有何值得留恋呢?那里荆棘丛生,虎豹遍地。但诗人却正是从其中找到了它的乐趣:“人从虎豹丛中健,天在峰峦缺处明。”更深一层地揭示了山林生活的美好。你不要畏惧山林中的虎豹,正因为生活在虎豹丛中,不断地和虎豹搏斗,身体才能强健;你不要认为山林深处太晦暗了,峰峦缺处,不也有一角明丽的晴空吗?
这两句诗哲理意味极浓,可以引起我们多方面的联想:自然界中的虎豹并不可怕,人总是可以战胜它的,真正可怕的是社会上的虎豹;山林中虽然晦暗,但峰峦总有缺处,缺处就有光明,黑暗的社会哪有一处光明可寻呢?同时,这两句诗还含有正反两方面相辅相成的道理。如果没有虎豹,没有惊险,你或许过的是平静无为的生活;“斗争显英雄”,惊险的生活,正可以锻炼人的意志,增长人的才智。它是坏事,却也可以变为好事。高耸的峰峦,虽然直插云表,挡住了太阳的光线,然而峰恋缺处射出来的光芒,不是比外界更为明亮吗?“天在峰峦缺处明”出自宋代诗人道潜的“月在浮云浅处明”(《江上秋夜》)写日出前、日落后的景象。从写景的角度看,张诗的意境似不如前人,但有峰峦所遮才暗,有缺处才明,两相对比十分明显,其深刻的哲理更是道诗不可比拟的。
尾联出自唐人崔颢《春夕》:“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云林,云霞林木,储光羲有诗曰:“清露洗云林,轻波戏鱼鸟。”“烟景”,烟水苍茫的景色,这里指自然风光。这两句诗是说山林景色是无限美好的,你只要归向山林,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它了,自古以来争权争钱的有之,争美女书帛的有之,而那自然景色有谁争夺过呢?何况争也争不走的。这两句结束全篇,点明题旨,有画龙点睛之妙。你看仕途艰险,弱肉强食,只有“云林”才是一块净地,我何不归向它呢?世上的人“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马致远[双调·夜行船]《秋思》)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归去来兮,云林烟景足够我受用了。
全诗写作者对山林的向往,一反对山林恬静、幽雅的赞美,从其“奇险”着笔,又和世上人情险恶相对照,给人以启迪。全诗写景议理,熔于一炉,在恬淡中吐露出豪壮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