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王旭
不爱浮花,元只爱、松筠高节。归去好,草堂风雨,对床心切。东鲁云山多秀丽,西溪泉石尤香洁。待英灵、重入梦中来,分明说。
今古异,行藏别。身易退,腰难折。信叫阍非勇,闭门非怯。玉斧已修明月就,瑶琴何必朱弦绝。试回看、前日利名心,红炉雪。
本词作者王旭,字景初,号兰轩,东平(今属山东)人。生当宋元易代之际,进身无门,教授四方,落拓一生。这首词是他对半生阅历的反思,也是他决计放弃仕宦追求回乡隐居时的内心独白。
上片抒写归隐之志。以否定词起拍,可见其执意决绝的态度。浮花,或与浪蕊连用,喻指轻浮无操守的人格。韩愈《杏花》诗:“浮花浪蕊镇长有,才开还落瘴雾中。”苏轼《贺新郎》词:“石榴半吐红中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松筠,松和竹,和浮花相对,也是诗词传统中的一个语码,代指坚贞高洁的人格。二句说,自己禀性不喜那些浓艳一时旋开即谢的浮花浪蕊,原(元)只爱青松翠竹岁寒不凋的节操。这和陶渊明《归园田居》所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一样,以禀性不宜官场作为归隐的大前提。下面以“归去好”三字领起二韵,先写知己聚会之乐,次写故乡山水之美。草堂,与华屋相对,指隐居庇身之所。“风雨”当与下句合解。知己相聚,对床夜话,听雨而眠,对看惯官场倾轧人际隔膜的士大夫们来说,可称人生一乐。白居易《雨中招张司业宿》:“能来同宿否?听雨对床眠。”韦应物《示全真元常》:“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至苏轼集中,对床夜雨之境,更是层见迭出。东鲁,指词人故乡山东东平,“西溪”为与东鲁相对,非确指某地。“待英灵”句是说,如果在梦中见到故乡的山水,一定要把自己思乡的情怀尽情倾吐出来。英灵,指故乡山水之神灵,语本孔稚圭《北山移文》:“钟山之英,草堂之灵”。如此才见得故乡不仅风物秀美,而且有情有意,它也在盼着异乡的游子早日回到自己怀抱中来。
下片承上申述归隐的理由。过片“今古异”三字,为议论生发的起点。联系元代特殊的社会背景,儒生遭际,大不如前,词人于此深有感触,非同泛说。行藏,犹言出处。《论语·述而》篇:“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吾与尔有是夫!’”谓出仕即行其道,否则退隐藏道以待时,后因以行藏指出处或行止。这里是说,眼下社会与古不同,故立身处世的原则不无小异。古人以兼济行道为价值取向,而在眼下却不可能。守道退身,在乎个人,故曰易;折腰事人,志士耻之,故曰难。叫阍,语本屈原《离骚》“吾令帝阍开关兮”,这里指不识时务强求进取。闭门,当用泄柳故事。泄柳是春秋时鲁国高士,鲁缪公闻其贤,往见之,泄柳闭门不纳。这是后代文人守道不仕的典范。这二句是说,强求进取,未必是勇,闭门隐居,未必为怯,审时度势而知进退,才是明智之举。玉斧,本指神话传说中修月之斧。又,据陶宗仪《辍耕录》卷五及《元史·舆服志》所载:元代皇帝仪仗中有“劈正斧”,以苍水玉碾造,单刃,高两尺余。皇帝举行大典,一人执之立于陛下,取“正人不正”之意。因其玉质斧形,亦称为玉斧。据此,玉斧当喻指君王左右的谋臣,全句则有“肉食者谋,又何间焉”之意。“瑶琴”句用伯牙、钟子期故事。《吕氏春秋·本味》篇载,钟子期为伯牙知音,后“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此处反用其意,谓世无知音,瑶琴可以自赏;无人赏识我的才能,正可遂退隐之志。回顾少年时(前日)的名利之心,早已如红炉之雪,化解消融了。
此词议论多,用典多,以词家正宗的观点来看,均非当行本色。然而词人把哲理的思索化为意象的流变,有议论却并不枯燥。至于用典,也是使用传统的诗词意象或者文化符号,无铺叠堆砌之迹,而有借景点染之妙。
由于词人是站在人生的叉路口上试图作出抉择,词中自然地出现了多处对比。浮花与松筠,是两种人格的对比;叫阍与闭门,是两种价值取向和处世方式的对比。另外,写故乡云山秀丽,泉水香洁,亦暗含与官场龌龊、红尘污人的对比。这些对比,增加了作品的内涵,也显示了较强的理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