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赴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其四)·[唐]杜甫》

 

[唐]杜甫

 

常苦沙崩损药栏,也从江槛落风湍。

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

生理只凭黄阁老,衰颜欲付紫金丹。

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间行路难。

 

严郑公,即严武,763年封为郑国公,是杜甫的故旧。764年正月,杜甫携家赴阆州,准备出峡。二月,严武再为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并来信邀请,于是杜甫决定重返成都。这首诗即由阆州赴成都草堂途中所作。

杜甫在759年冬天,颠沛流离来到成都,在郊外锦江边的浣花溪畔修建了草堂。为营建草堂,杜甫曾给许多朋友赠诗觅松竹果木,这在他的《凭何十一少府邕觅楠木栽》、《从韦明府觅绵竹》、《凭韦少府班觅松树子栽》等诗中均有说明。从而可知,草堂松竹林立,果木葱茏,清江环绕,环境幽静,在杜甫“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一生中,浣花草堂的生活是最平静、惬意的。所以,当他去而再返时,人在途中,已心念草堂了。

“常苦沙崩损药栏,也从江槛落风湍,”是诗人的设想和推断:自己离开后,草堂附近的一些设施会因无人照料而损坏。“药栏”,指栽种草药的药圃周围的栏杆。杜甫是位天才的诗人,但他一生却穷困潦倒,尤其到晚年更是疾病缠身,“多病所须唯药物”(杜甫《江村》),因此他要种药。“江槛”,即江边的栏杆。这两句是说,常忧愁沙岸崩塌,损坏药圃的栏杆,很有可能药栏也随着江槛落入风涛里了。诗人以遥想之笔状草堂破败之景,而草木的杂乱芜生也是显而易想的,因而回去后整理草木就在当然了。这样三、四两句顺理成章,自然流出:“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新松”、“恶竹”,指草堂前的松竹。纵观杜甫诗集,不难发现他对草堂松竹的赋咏,如“尚念四小松,蔓草易拘缠。霜骨不甚长,永为邻里怜”(《寄题江外草堂》)、“无数春笋满林生,柴门密掩断人行。”可见松竹都为他喜爱,无褒贬之分。而这里为何以“恶”冠竹呢?联系上文写松竹的诗句看,可知这是诗人从松竹的生长特点出发,揣度自己离开后,那些小松树因生长缓慢仍然高不了多少,竹子却随地萌生,茂密杂乱。传统的审美心理,一般松以凌云参天为美,故说“恨不高千尺”;竹以修长挺拔为美,杂芜的就是“恶竹”了,自然当铲刈治理,所以说“应须斩万竿。”“恶”意为“杂乱芜生”,柳宗元《钴鉧潭西小丘记》中“……伐去恶木”的“恶”与之同义。

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说:“大抵古人好,在人如何看,在人把做什么。”如杜甫的诗句“野色更无山隔断,天光直与水相通”,写的不过是水天相映,野色无限的风景,张九成却得到启迪:“凡悟一道理透彻处,往往境界如此”(《横浦心传录》)。而“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作为传诵千古的名句,写的仅是草堂实景实事,却自然流露出诗人善恶分明的爱憎;人们品读诗句中的景、事、情,“思接千载,精骛八极”,觉得其远超出清理草木的范围,蕴含着亲善去恶的生活哲理。

诗的后四句落到“赠严郑公”的题意上。“生理只凭黄阁老,衰颜欲付紫金丹。”生理,即生计。黄阁老,指严武。唐代中书、门下省的官员称“阁老”,严武以黄门侍郎镇成都,故称。金丹,烧炼的丹药。这两句说,自己的生计全凭严武照顾,衰老的身体只是托付给益寿延年的丹药了。最后两句忽又从瞻望未来转到回顾过去,大有痛定思痛意:“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间行路难。”诗人自宝应元年(762)七月与严武分别,至广德二年(764)返草堂,前后三年。这三年动乱不已,他避祸他乡,人瘦得皮包骨头了,这才真正相信人间的行路难呵。一个“信”字,传出了诗人历经艰难困苦的无限感慨。

这首诗写诗人重返草堂的欢乐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是诗人经过了社会动荡后的感受,也只有在这基础上才喊出“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褒贬鲜明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