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韩思彦
古人一言重,尝谓百年轻。
今投欢会面,顾盼尽平生。
簪裾非所托,琴书冀相并。
累日同游处,通宵款素诚。
霜飘知柳脆,雪冒觉松贞。
顾言何所道,常得岁寒名。
这首诗见《全唐诗》卷四十四。据该书引《唐新语》,作者韩思彦为唐高宗时人,与贺遂亮同官御史。贺“钦思彦之风韵”,乃赠诗一首,以表敬慕之情(其诗亦见《全唐诗》卷四十四),韩思彦便写了这首诗,以为酬答。作为唐代诗人队伍中的两员,韩、贺都只有一首作品流传下来,但它们却记载了古人珍惜友情的一段佳话,令后世诵慕不已。
一个人对待友情的态度,乃是他总的处世态度的一部分,前者必然要受后者的制约。反过来,从一个人交友的情况,即不难看出他的整个为人。贺遂亮是钦慕韩思彦之“风韵”而赠诗,所谓“风韵”,大致是指一个人的风尚、节操、气度等等,则韩思彦必定是一个正直、端庄而又胸次超然、高旷飘逸的人物。这样的人对于交友之事,自然会有不同凡俗的见解。
这首诗可分三层,每层四句。全诗一开头,作者即从友谊之“专”而不是交友之“广”着眼,表现出他在交友上的价值取向。“一言”指许为知己之言,“百年”指人的生命。真正的君子是十分珍惜友谊的。他不愿泛泛纳交,也不会随便许可。而一旦建立了真正的友谊,他就会把它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就会与朋友肝胆相照,生死与共。也正因为他们把友谊看得如此神圣,这种友谊也就不能轻易给予和得到,所以古人有“生平得一知己足矣”的说法。接下两句紧承上意,表达自己因与贺遂亮相识而怀有的喜悦心情:既然真正的友谊如此珍贵,获得这种友谊又是如此之难,今日我们有幸在此相遇,意气相投,结为知己,该是多么令人高兴!“顾盼”指两人以目相视,“平生”指一生的怀抱和心愿。这里是说,我与您相交的时间虽然非常短暂,但我一生的怀抱已经倾吐无遗,并得到了理解;我求得知心朋友的夙愿也得到了满足。因为只要两人具有同样的品格,怀有共同的心愿,是用不着长期相处和慢慢了解的。在相遇的一刹那,两颗心灵就会发生猛烈的撞击,两人的思想感情也会迅速交融。甚至心有灵犀一点通,用不着言语,只要以目会意,两人就觉得心心相印了。古人又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说法,这两句诗的意思与之相近。
如果说诗的第一层说的是交友的方式,那么第二层则是描写交友的一种境界,强调的是相知需“深”。贺遂亮原诗中有“君子重名义,直道冠衣簪”之语,这四句即针对它而发。在韩思彦看来,市井之中的势利之交,固然称不上是真正的友谊;就是官场中的意见一致,立场相同等,也还不是交友的极致。只有在回到大自然的怀抱,处于泉边松下,借琴书以言志时,两人能心神俱化,彼此悠然心会,才是相知的最佳境界。因为这时候人们脱去了一切非我的外装,袒露出完全的自我,不再有丝毫的矜持、做作,纯以自己的心灵去相互感知。只有在这种境地中两人志趣一致,才算是真正的知己。《列子·汤问》中记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即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这个例子后来既被人当作知音的典范,也被看作知己的最理想状态,原因即在于此。
第三层强调的是友谊要“久”,要经得住时间的考验。这是交友中最难做到的一点,因而也是作者此诗的主要命意所在。诗人在此运用了两个比喻:柳树在春光明媚之时未尝不枝繁叶茂,鲜丽可爱,然一旦秋霜来临,它便凋谢零落了。松树在一般的时候显得平淡无奇,而当漫天冰雪摧残了所有花木时,它却能依然挺立,只有在这时,人们才发现它的品性之可贵。人们的友谊也要经历许多人世间的秋霜冰雪的考验,如地位的变化、利害之争、生死关头的选择等。很多人在相交之初未尝不意气相激,指誓日月,欢若胶漆,然一旦遇到这样的考验,他们的友谊便化为乌有,甚至反目成仇了。这样的事例屡见不鲜。如秦汉之际的张耳陈馀最初曾结刎颈之交,后来却为了势利互相残杀,这是令古往今来许多珍惜友谊的人们不胜感慨的事情。因此诗人在全诗的末了含意深长地说道:今天我们相互间建立了友谊,固然令我高兴。然而这种友谊能经受种种考验,长久不衰,就象那松柏长青,经冬犹茂,那才是最为难得,也才是我最希望的呵!
总观全诗,这不是一篇率然酬答之作,而是寄寓了诗人的理想和深厚感情的一首精心之作。在风格上,它含蓄蕴藉,仍属初唐之体。虽篇中之语多为贺遂亮原作而发,但辞气温厚委婉,亲切自然,与诗中的意蕴和谐一致,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