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近代]秋瑾》原文与赏析

[近代]秋瑾

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这首词写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即作者赴日留学前一年。

全词值得注意的有这么两句:“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意思是:凡夫俗子的胸怀狭窄,怎么能够理解我呢?基于此,英雄的末路自然是磨难重重。从哲学上说,引起“英雄末路当磨折”这个现象的原因就是“俗子胸襟谁识我”,而被“俗子胸襟谁识我”引起的现象是结果,这结果就是“英雄末路当磨折”。只要有一定的原因出现,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一定的结果。秋瑾这一位近代民主革命烈士,深爱新思想新文化和革命形势的影响,目睹祖国的日益危难,产生了感时忧国之情,有着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如徐自华《鉴湖女侠秋君墓表》所述:“值庚子变乱,时事益亟。君居京师,见之,独慨然太息曰:‘人生处世,当匡济艰危,以吐抱负,宁能米盐琐屑终其身乎?’”在那祖国灾难深重之际,周围官场上的人物醉生梦死,对秋瑾的爱国思想与行为非但不支持,反而去抱怨、责难。包括丈夫王廷钧在内的许多没有民族骨气的人们,视秋瑾的投身于民族解放事业为邪端,那她报国的愿望又如何能够实现,因此英雄最后走上穷途末路,就成了注定的命运。这样,原因在先,结果在后,就出现了先行后续的变化。难能可贵的是,秋瑾虽然忧时愤俗,慨叹“外侮侵凌,内容腐败,没个英雄作主”(《如此江山》),但她不改“匡济艰危”的志向,不把凡人混同于英雄,在全词中抒发了只有英雄才具有的以民族兴亡为重的爱国热情,激烈壮怀,颇多阳刚之气。她表示要在“英雄末路”中寻找出路,不畏道路的坎坷曲折,明知风向逆,却要顶风上,这正是对待艰难困阻的辩证的观点。

词的上片写诗人的忧国之心与报国之志。开头“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点明作词的时间,兼绘秋景。作者随丈夫到京居住不久,很快地中秋佳节来临。眼见篱下盛开的遍地黄菊,秋色迷人,容颜明净如洗,但作者无心欣赏。这是为什么呢,且看下面四句:“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此述作者的忧患意识。当时的中国陷于四面楚歌声中,外强入侵,局势危如垒卵,作者想到自己八年婚后生活为家室所牵累而无有作为,不禁思念起久别的故乡浙江。老天苦苦地将她强派作女儿身,她为自己不能为国分忧而愤愤不平。“每逢佳节倍思亲”,作者怀乡是很自然地流露出的感情,然而这无济于危局,于是又使她内心不安,一个“徒”字包容着这层意思。“殊未屑”,是指作者不屑于过深宅重院的闺房生活。

词的下片紧接着上片的末句写诗人的广阔胸襟与远大抱负。“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意谓:我虽是个女儿身不能进入男儿行列,但是我的报国之心比起男儿来更加刚烈。事实也是如此,她把原名闺瑾改为竞雄,号鉴湖女侠,大有胜男的气概。“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指作者平生对国对民赤胆忠心,并常常因此而热血沸腾。这是她“心却比,男儿烈”的最好注脚。然而,她的襟怀与抱负,竟使人难以理解:“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这是作者对现实极度失望的悲叹。结句“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表达了作者在广大的人世间找不到知音的孤独和苦闷。1903年,她在《致琴文书》里言及知音难逢的愁思:“瑾生不逢时,性难谐俗,身无傲骨,而苦乏媚容,于时世而行古道,处冷地而举热肠,必知音之难遇,更同调而无人。”大千世界,居然难以找到以拯救民族危亡为己任的同志,怎不令她潸然泪下。青衫湿,引用白居易名著《琵琶行》里的“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这种热心寻找知音的思盼,是对同胞发出的呼唤,是在傍徨中作革命探索的呐喊,因此作者的流泪,并非消极地悲时叹世,而实为积极地直面现实,决心反帝抗清到底。

这首词基调高昂,风格豪迈。作者在女子和男儿、俗子与英雄的比较上写足了她的不为凡人所理解的“胸襟”,并在家庭和社会、个人与国家的两者关系上直抒胸臆,表明自己不因“英雄末路当磨折”而冷却了报效祖国的热情。秋瑾的摆脱逆境,把自身的痛苦和欢乐融入时代之中的烈性,蕴含着如何对待人生的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