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言五首(其一、其三)·[唐]白居易》原文与赏析

其一》原文与赏析张磊原创

[唐]白居易

其一



朝真暮伪何人辨,古往今来底事无。

但爱臧生能诈圣,可知宁子解佯愚。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怜光彩亦何殊。

其三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末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白居易的《放言》是一组富于哲理的政治抒情诗,共五首。这里选的是第一、第三两首。诗前有序:“元九(即元稹)在江陵时有《放言》长句五首,韵高而体律,意古而词新。……予出佐浔阳,未届所任,舟中多暇,江上独吟,因缀五篇,以续其意耳。”据此可知,这是宪宗元和十年(815)诗人被贬江州途中所作。诗题“放言”,是无所顾忌,畅所欲言的意思。

这组诗是和元稹之作。元和五年(810)元稹因得罪了权贵,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元稹在江陵期间,写了《放言》五首,表达了自己的心情:“死是老闲生也得,拟将何事奈吾何”(其一),“两回左降须知命,数度登朝何处荣”(其五)。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时,元稹已由江陵转官通州司马。由于饱历人生艰辛的元诗引发,加之白居易境遇的变化,因而道出了生活的哲理,因其感受深刻,也就写得意不离形,理中含情,发人深省。

第一首意在说明要善于辨别真伪,第二首提出辨真伪的“一法”。两首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可以说一是提出问题,一是解决问题。

第一首提出要辨真伪的问题,首联总提,涵盖面极广。“朝真暮伪何人辨,古往今来底事无。”“底事”,何事。古往今来什么事情没有呢,自然“朝真暮伪’的事也不足为怪。“朝”和“暮”一天的晨昏之间就有真伪的大变化,从“古”到“今”漫长的历史中此类事屡见不鲜。诗人将要表达的意念组嵌入两组表时间的词中,使问题显得既深刻又尖锐。

颔联用典,以历史事实予以证明。“但爱臧生能诈圣”,臧生,臧武仲。《左传·襄公二十二年》杜预注: “武仲多知,时人谓之圣。”人们称他“圣”,是被其“多智”蒙蔽,而孔子却说:“臧武仲以防(武仲的封邑)求为后(作为后代继承)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论语·宪问》)武仲因其“诈”而骗得“圣”名,实是“伪”。“可知宁子解佯愚”,宁子,宁武子。《论语·公冶长》:“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宁武子的装聋作哑的“佯愚”也是作伪。世人只爱臧武仲式的假圣人,哪里知道还有伪装着的宁武子那样的贤人。要辨别真伪确非易事。

颈联以比喻进一步说明貌似真而质实伪。出句“草萤有耀终非火”,萤火虫和火都有光亮,但二者本质不同。对句“荷露虽团岂是珠”,露珠和珍珠都是圆的,同样二者绝非一物。一取“耀”,一取“团”,将二物并举,从而鲜明地向人显示,不能取其貌而遗其质,要善于鉴识。

颔联以人表意,颈联以物为喻,角度不同,立意一致。颔联以“但爱”、“可知”从主体感受上说,颈联以“终非”、“岂是”从客体的判断上讲,且两联的起句与对句的表达方式又各不相同,在擒纵裕如中深化了对辨真伪问题的认识。

尾联感叹人们不重视辨真伪。“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怜光彩亦何殊”,燔柴,烧柴火,这儿指大火。照乘,珠名。这两句意为:倘若不取大火照着明珠来鉴别,那么荷露和明珠的光彩又有什么区别呢!诗人提出了一个明鉴真伪的办法,可是此法为人“不取”,自然引发出“可怜”的浩叹。

这首诗全部八句,五次出现反问句,“何人”、“底事”、“但爱”、“可知”、“终非”、“岂是”、“不取”、“何殊”,连问迭诘,似疑实断,使通篇感情得以强化,道理得以深化,使人感到虽在说理仍不失为诗,从诗意中获得启智益思的理趣。

第二首则对辨真伪提供了一个可取的办法:经过时间的考验、历史的检察,那么真伪立判。

首联提出决狐疑的方法。诗人不是径言直说决疑而以警言出之。“赠君一法决狐疑”,显示了诗人的自信,同时也强调了这个方法的宝贵,具有攫住人心的力量。当读者急切要了解此法为何时,诗人却宕开一笔,说“不用钻龟与祝蓍”,更激起人要追索妙法的热情。钻龟,古代用龟甲占卜。祝蓍,古代取蓍草的茎以卜凶吉。这么写的目的,在于强化下面提出的决疑法。

颔联正面提出决疑法。诗人于诗下自注:“真玉烧三日不热”,“豫章木生七年而后知”,说明诗人所写有着生活依据,是经验之谈。两法一意,都是强调“时间”的意义。“要”和“须”,又提出了这种条件的必要性。

颈联和尾联结合紧密,以反面史实证明上述方法的正确性。周公旦在辅佐成王的时候,曾有人怀疑他有篡权的野心,可历史证明了他对成王一片赤诚,毫不作伪。东汉时代的王莽,最初假装谦恭,曾迷惑了一些人。《汉书》本传说他“爵位愈高,节操愈谦”;可是后来却篡汉自立,暴露出政治骗子的真面目。在叙述了周公、王莽事后,殿以“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又回复到中心论点时间的问题。这就使作者关于对人和事要经过时间考验的观点得以进一步强化。

这首诗观点鲜明,论据充足,有正有反,有物有人,论证严密,推理合度,以“玉”和“材”喻正面形象,举人为例时,则将正面形象的周公和反面形象的王莽并举,全诗都围绕着“时日”进行,使诗纡徐委婉,控纵自如,变化多姿。

这两首诗都是谈辨真伪的,一重于貌与心的一致问题,一偏于初与后的一贯问题;一提燔柴明鉴的一方法,一提出由时间考验的问题。困此两诗内容可以互参互补,而两诗的写法却各有蹊径,这就使说理诗不但不使人觉得枯燥乏味,相反感到情味浓重,理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