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坐·[清]龚自珍》原文与赏析

[清]龚自珍

春夜伤心坐画屏,不如放眼入青冥。

一山突起丘陵妒,万籁无言帝坐灵。

塞上似腾奇女气,江东久陨少微星。

平生不蓄湘累问,唤出姮娥诗与听。

这首诗,写于道光三年(1823)春,是诗人在北京第四次参加会试而名落孙山后所作的抒情诗,其中蕴含着对社会人生深刻的体悟。

诗起势不凡:“春夜伤心坐画屏,不如放眼入青冥。”如凄风急雨骤然袭来,造成一种紧迫压抑的气氛,令人心情沉重。“春夜”,不仅点明题目,而且又交待了环境:春意融融,星空灿烂。在这夜深人静时分,诗人难以成眠,面对画屏而坐,这样就将自己融进了静谧的自然之中。“伤心坐画屏”,可以想见其心事重重,忧心沉沉。透过一个“坐”字,仿佛看到诗人凝视画屏的苦闷神态。继而诗人由室内走向室外,视野由“画屏”转入“青冥”。“坐画屏”无济于“伤心”,因而才“放眼入青冥”,欲将“伤心”寄托于夜空中的星辰、月亮等自然景物。这一动作,是前一行为——“伤心坐画屏”的发展。“不如放眼”,是故作超脱,不得已而为之。唯如此,才精确传神地刻画出诗人内心的极端痛苦和神情。这两句诗,诗人巧妙地通过两个外在动作的描述,将伤情生动地表现出来,每一个动作都有特定的心理活动。

颔联承“放眼青冥”,写夜中所见。诗人眺望神州大地,“一山突起丘陵妒”。大山高耸突出,丘陵连绵起伏,这本是大自然的安排,何以有“妒嫉”之心理?很显然,这是诗人将山人格化了。大山暗喻自己和有才华的人,丘陵乃喻权臣和庸才。皮日休云:“权臣妒逸才”(《李翰林白》);查慎行云:“未有庸人不忌才”(《三闾祠》)。诗人一贯主张变革社会,刷新政治:“何敢自矜医国手,药方只贩古时丹。”当时有个叫张维屏的诗人就这样说过:“定公得志,恐为王荆公。”正因此,他受到权臣、庸人的嫉妒。诗人仰望星空:“万籁无言帝坐灵”。“万籁无言”,正是“万马齐喑”的同义语,比喻专制统治下舆论、思想受严重压抑的死寂局面;“帝坐”,北方的一颗星,属小熊星座。古代星象家认为是“天皇大帝外座”(《宋书·天文志》),象征着人间帝王。帝星在沉沉的夜空中独显得威灵,诗人以此暗喻在封建专制淫威下,整个社会死气沉沉。这两句,既是周遭的夜景,又是当时社会政治的写照,用暗喻的手法将心中的伤情与眼前的景色糅合在一起,情景相生。

颈联写诗人春夜观景所感。“塞上似腾奇女气,江东久陨少微星。”塞上,指边远偏僻地区。奇女气,《汉书·外戚传》说汉武帝巡狩河间,望气的人告诉他那里有“奇女”,后来就找到了赵婕好,封钩弋夫人。这里,“奇女气”,是借喻人才将要出现的征兆。江东,指长江下游一带,历来认为是人才辈出的地方。它远离京师,是上句“塞上”的落实处。少微星,古代星象家认为这是象征士大夫的星座,此借指有才之士。诗人向来认为在没落的衰世,有志之士不会出现在京师,而在远离专制中心的地方。江东人才,现在已被专制统治扼杀尽了,可谓“沈沈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本来,诗人的“不如放眼入青冥”是为了排遣“伤心”,而现在目睹到的是“丘陵妒山”、“万籁无言”、“江东无才”,这怎么不令诗人更加“伤心”,伤心中又增添了极大的气愤。因而,他情不自禁地呼喊出最后两句诗来。

尾联诗情陡然振起,借用典故抒发情感。“平生不蓄湘累问,唤出姮娥诗与听。”“湘累问”,是用屈原对天发问的典故。战国时代的爱国大诗人屈原受谗被流放到沅湘流域,后投汨罗江而自尽,所以后人称他为“湘累”。他在《天问》中,就自然、神话、古史等提出许多问题,借以抒发自己的抑郁和愤懑。龚自珍的遭遇和屈子何其相似。当诗人在现实中无法排解苦闷伤心时,自然在古人中寻找知音,因而,很自然地想到屈子。但诗人不象屈子对天发问,而是向月宫中的仙子嫦娥诉说伤心事,控诉“丘陵妒山”、“万籁无言”。这,正是伤心到极点的行为。这里,典故的运用,可谓健笔纵横,气宇轩昂,真实地表达了诗人春夜不宁的心绪,使其思想的感情潮水放纵奔流。既回应了首联,又给诗增加了浪漫主义色彩。

这首诗写出了面临着“一山突起丘陵妒,万籁无声帝坐灵”的局面,还是“伤心坐画屏”呢,还是“放眼入青冥”?显然诗人认为前者“不如”后者,这就警示人们,不要为面对黑暗的现实自怨自叹,而要抬头挺胸去迎战邪恶。放眼入青冥,纵观全局,还会看到“塞上似腾奇女气”,鼓起信心,增强勇气,不忧谗畏讥,不消极退让,而夺取胜利,改变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