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诗经·小雅》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王事靡盬,忧我父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经营四方。
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
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
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
此诗的首章有“偕偕士子,朝夕从事”之句,次章中又写到“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由此可以知道诗的作者是一个“士子”。清人姚际恒《诗经通论》以为:“此士者所作以怨大夫也。”是符合作品实际的。
全诗的内容可分为上、下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诗的一——三章,每章六句,都是士子在叙述自己行役过程中的感受。第一章首先用“登上那座北山岗,采点枸杞尝一尝”来起兴。登山采枸杞之事,当是行役者所时常经历的。因此,这个起兴是从描写主人公的一个生活情景入手,来引起下面的所咏之事,十分亲切、自然。接着就用“赋”的方法来写自己行役的感受:每天都是“朝夕从事”,为了王事而没有闲暇(靡,没有。盬,闲暇。),内心非常担忧在家的父母。作者没有直言其怨,但心中的牢骚已溢于言表。第二章先用四句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普天之下,哪里不是国君的领土,四海之内,有谁不是国君的臣民。”口吻冷峻,语含讥讽。在此基础上,直抒胸臆,突出对大夫的不满与指责:“你执政大夫不公平,派给我差事特辛苦。”贤,这里引申为劳苦之意。独贤,犹言独劳。第三章先从驾车为王事奔波写起:“四牡”即四匹雄马,“彭彭”指在路上不停地行进的样子,“傍傍”指忙于奔走应付的样子。接着,用四句写出如此奔忙的原因:“他们夸我年纪轻,赞我身体正强健。说我年青力正强,奔走四方理当然。”字里行间充满牢骚与揶揄之意。
以上第一部分,表达了主人公对于行役的切身感受、心中的不平与牢骚。而从全诗的结构上看,则是在为第二部分进行哲理性概括而作铺垫。
第二部分即诗的四——六章。每章四句,有侧重地对社会上普遍存在的不合理现象进行概括。第四章的大意是这样的:有的人坐在家中安安逸逸,有的人忙国事精疲力竭。有的人在床上高枕无忧,有的人在路上不停地奔走。第一句中的“燕燕”是安逸休息的样子。一、三两句写的是有些人总是那样安逸,二、四两句则写完全相反的情景,这些人总是那么劳累,两种不同的生活对举,形象地概括出劳逸不均的社会现象。第五、六章同样用“两两相形”(方玉润《诗经原始》语)的方法来写。第五章揭露的是忙闲不等:有的人从不知道有痛苦事,有的人因操劳形容憔悴(惨惨,憔悴貌)。有的人享清福悠闲自在,有的人为王事忙碌烦劳(鞅掌,忙碌、烦劳)。第六章概括的是苦乐不同:有的人寻欢作乐饮美酒(湛,通耽,沉溺之意),有的人担忧灾祸要临头。有的人进出只爱说空话,有的人样样事情都得做。
在第二部分中,作者的情绪抒发得异常激烈。在先秦时期,“士子”是贵族的最低阶层,与大夫之间有着同一贵族阶级的共同利益,但又有矛盾与对立。因此,诗的作者以自身感受和士子与大夫的矛盾为基础所概括的社会上的不合理现象,既包含共同阶级利益基础上存在着的差别与不平等,又包含着阶级对立性质的矛盾,具有很强的哲理性。全诗的认识价值,由于有了这一部分的哲理性概括而陡然增强。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诗中所概括的不合理现象是私有制的产物,只有消灭了私有制,才能最终消灭这些现象。当然,诗的作者还不可能具有这种理性认识,但他在诗中直接点出了“大夫不均”这一原因,不能不说这是对当时普遍流行的“天命论”的挑战与否定。还应看到,这首诗不仅极其深刻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西周末期政治混乱和人民普遍不满的现实,而且对存在于整个阶级社会历史过程中以私有制为根源的不合理现象也有着揭露与谴责的力量。
全诗除开首两句以采集枸杞起兴外,其余都是以“赋”的方法来写。但这首诗的赋与“直叙其事”的常格有所区别。它对事物的叙述极其概括,侧重于表达内心的牢骚与不平。即“叙”的重点不在于事物而在于情绪。时而讥讽,时而揭露,十分强烈。在第二部分中,诗人的感情如同开闸之水,无可阻拦,连用十二个“或”字,节奏陡然加快。这些形式上的特点,与概括和揭露不公不平现象的内容极其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