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唐顺之·跋异僧书心经碑后》鉴赏
余始闻江阴观音寺有异僧书《心经》碑,甚奇怪,既欲往观之,则已火矣。而麟阳赵邑侯购得摹本,余始得而观之。则如昌黎子从登太华之颠①,危峰怵目,愁不能下,眩慓欲死,少焉,神气稍定; 又如东郭隐几而听天籁之作,万窍怒号②,口鼻尽奋,而各骋其趣之所极而后止。吁,所谓技盖至此哉! 虽颠、素之奔放狂谲③,比之此书犹为拘挛绳墨而不能展矣。虽然其奇怪若此,而草法未尝不在也。世固有不反经则不合道者④,非圆机之士,谁能信之。此书碑既大而摹本亦绝少,盖俗眼鲜好之者。麟阳既得此本,乃付黄生道,使再刻石寺中以还其旧。呜呼,神物之显晦固自有时哉!
(《荆川集》)
本文赞叹一位异僧书法的奇诡。一起笔即点出异僧所书之《心经》碑“甚奇怪”的特点。本来急于前往观赏,但不幸却被火焚,自不免令人大为失望; 然幸而又有摹本得手,能尽情观览,亦可了却宿愿。这以上虽为开渠布道之文,亦跌宕婉曲,颇有韵致。接着,就扣紧“奇怪”二字尽情夸饰渲染。先用韩愈登华山愁不能下的惊恐危惧,比喻其字迹的奇险狂怪、骇人心魂; 再用东郭听飓风作响的种种情状,比喻其风格的万怪惶惑、变化多端; 然后用狂草大师张旭与怀素的“犹为拘挛绳墨”作衬,突出其书法的飞动流走、自然飘逸而出法度之外。在进行种种夸饰之后,才特别指出其“草法未尝不在”,那就更令人惊叹了。经过了一番形象的鉴赏,最后感叹神物鲜为“俗眼”所好而“显晦固自有时”,不无明珠暗存而知音难觅的感慨。
虽为跋文,实际上是一篇奇特的书法鉴赏文章,但又与一般鉴赏和评介的文章大异其趣。它的最大特点是不作客观的描绘和鉴评,而是着笔于自己强烈的主观审美感受。而这种感受又借生动具体的形象展示,这就把平面的、静观的书法艺术,化为立体的、动态的审美意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