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韬奋《青衣行酒》原文|注释|赏析

邹韬奋《青衣行酒》原文|注释|赏析

小的时候看 “纲鉴” ,看到晋朝的怀帝被汉主刘聪所虏,腼颜称臣,称刘聪为陛下,“汉主聪谓帝曰: ‘卿昔为豫章王,朕与王武子造卿(“造”是访问的意思),卿赠朕拓弓银砚,卿颇记否?’ 帝曰: ‘臣安敢忘之? 但恨尔日,不早识龙颜。’ 聪曰: ‘卿家骨肉,何相残如此! ’ 帝曰:‘大汉将应天受命,故为陛下自相驱除,此殆天意,非人事也。’ ”这不能不算是极尽委屈求全的能事了! 但是刘聪还不够,“汉主聪宴群臣于光极殿。使帝著青衣行酒。庾珉、王隽等不胜悲愤,因号哭。”我们古时青衣是奴隶的标志,“青衣行酒”便是做着倒酒的奴隶。庾珉和王隽都是怀帝的旧臣,所以看到这样的惨状,禁不住号哭起来。结果这两位号哭的朋友固然被杀,就是甘为奴隶而不辞的怀帝,仍然被杀。 我小的时候虽懵里懵懂, 当时看了这一段, 小小心弦也被震动,感到莫名其妙的凄惨!

最近看到报上的消息,在华北日军进攻北平大演习的时候,遭难的老百姓流离失所,不堪设想,怀仁堂上却特设盛筵欢宴日军司令,“举杯为祝,众皆鼓掌” ,并 “殿以中西歌曲”。这惨痛的现象,和上面所说的情形,不知道有什么两样!

有朋友由华北来,谁都盛赞二十九军的爱国精神和宋哲元氏的处境困难,但认为非有全国整个的救国行动,华北在实际上是必然要全部沦亡的,尽管在名称上也许还存着多少的烟幕。

历史如果还有教训的话,晋朝的怀帝该是我们的前车之鉴吧!

1936.11.8.

(1956年三联书店版《韬奋文集》第1卷)

赏析 邹韬奋是写作小言论、杂文的高手。他一生写下了大量的上乘之作,被誉为著名政论家。《青衣行酒》这篇小杂感,就是邹韬奋丰富的杂文作品中有代表性的一篇,体现了他杂文创作的特色。

作者写这篇杂感之际,正是日本帝国主义者全面发动侵华战争的前夕。当时,日本侵略者觊觎中国已久,已把侵略魔爪伸进我国领土,到处挑衅,侵占东北,攻打华北,气焰嚣张,中华民族处于危难的紧急关头。而当时的国民党当局却忍辱求和,节节退让,丧尽中华民族的气节。这时的形势是:团结一致,奋起抗日,则民族振兴有望;苟且偷生,任凭日寇铁蹄践踏,则必然国土沦丧,任人宰割。邹韬奋写的这篇短文,用了晋怀帝青衣行酒的历史故事,影射当年媚日卖国之徒的罪行,向广大群众进行抗日爱国的教育。而这是当时人民最关注的生死存亡问题。这篇短文的价值首先在于它发出了适应历史潮流的鼓与呼。这是它的强大生命力之所在。

写作杂文的一种常用手法是用典。这篇杂文用典故作题,以历史上“青衣行酒”的沉痛故事,敲起警钟。文章由历史典故写起,生发开去,写到当时怀仁堂欢宴日军将领,甚至“举杯为祝,众皆鼓掌”、“殿以中西歌曲”的情景。前有古代怀帝的屈辱苟生,今有当局要人委屈求全的丑恶嘴脸。前后映照,十分相似,如出一辙。这种形象的衬托与对照,发人深思,促人警觉,使你不由得不倒抽一口冷气。用典贵在自然、贴切,切忌东拉西扯,牛头不对马嘴。有的杂文虽然也用了典故,但是牵强附会,缺乏内在的联系,不切题,因而失去了用典的意义。这篇杂文的用典则不同,由于它切题,典故本身就站出来说话,直接点明文章的主题,因此作者写完典故之后,轻轻几笔,画龙点睛,就把文章主旨和盘托出。

韬奋杂文的最大特点是真诚亲切,没有一点八股气味。他在文风上有所追求,要求自己“力避 ‘佶屈聱牙’ 的贵族式文字,采用 ‘明显畅快’ 的平民式的文字”。这篇杂文写得就明白晓畅,平易近人,非常大众化。

在旧社会,爱国有罪,主张抗日救国的言论是受摧残的。韬奋写完这篇杂文不到半个月,就被当时的国民党当局拘捕,囚于苏州高等法院看守所,被称为“七君子之狱”。然而历史的发展证明韬奋的主张是正确的,这篇杂文闪烁着不熄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