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堂老·第三折
(扬州奴同旦儿携薄篮上) (扬州奴云)不成器的看样也,自家扬州奴的便是。不信好人言,果有恓惶事。我信着柳隆卿、胡子传,把那房廊屋舍、家缘过活都弄得无了,如今可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吃了早起的,无那晚夕的。每日家烧地眠、炙地卧,怎么过那日月。我苦呵理当,我这浑家他不曾受用一日。罢罢罢,大嫂,我也活不成了,我解下这绳子搭在这树枝上,你在那边,我在这边,俺两个都吊杀了罢。(旦儿云)扬州奴,当日有钱时都是你受用,我不曾受用了一些。你吊杀便理当,我着甚么来由! (扬州奴云)大嫂,你也说的是,我受用,你不曾受用。你在窑中等着,我如今寻那两个狗奴才去!你便扫下些干驴粪,烧的罐儿滚滚的,等我寻些米来,和你熬粥汤吃。天也,兀的不穷杀我也! (扬州奴、旦儿下) (卖茶的上,云)小可是个卖茶的。今日早晨起来,我光梳了头,净洗了脸,开了这茶房,看有甚么人来。(柳隆卿、胡子传上,云)柴又不贵,米又不贵;两个傻厮,正是一对。自家柳隆卿,兄弟胡子传。俺两个是至交至厚,寸步儿不厮离的兄弟。自从丢了这赵小哥,再没兴头。今日且到茶房里去闲坐一坐,有造化再寻一个主儿也好。卖茶的,有茶拿来,俺两个吃。(卖茶的云)有茶,请里面坐。(扬州奴上,云)自家扬州奴。我往常但出门,磕头撞脑的都是我那朋友兄弟。今日见我穷了,见了我的都躲去了。我如今茶房里问一声咱。(做见卖茶的科,云)卖茶的,支揖哩。(卖茶的云)那里来这叫化的。唗!叫化的也来唱喏。(扬州奴云)好了好了,我正寻那两个兄弟,恰好的在这里。这一头赍发可不喜也。(做见二净唱喏科,云)哥,唱喏来。(柳隆卿云)赶出这叫化子去!(扬州奴云)我不是叫化的,我是赵小哥。(胡子传云)谁是赵小哥? (扬州奴云)则我便是。(胡子传云)你是赵小哥!我问你咱,你怎么这般穷了? (扬州奴云) 都是你这两个歹弟子孩儿弄穷了我哩! (柳隆卿云) 小哥。你肚里饥么? (扬州奴云) 可知我肚里饥,有甚么东西与我吃些儿。(柳隆卿云) 小哥,你少待片时,我买些来与你吃。好烧鹅,好膀蹄,我便去买将来。(柳隆卿下) (扬州奴云) 哥,他那里买东西去了,这早晚还不见来。(胡子传云) 小哥,还得我去。(扬州奴云) 哥,你不去也罢。(胡子传云) 小哥,你等不得他,我先买些肉鲊酒来与你吃。哥少坐,我便来。(胡子传出门科) (卖茶的云) 你少我许多钱钞,往那里去? (胡子传云) 你不要大呼小叫的,你出来,我和你说。(卖茶的云) 你有甚么说? (胡子传云) 你认得他么?则他是扬州奴。(卖茶的云) 他就是扬州奴?怎么做出这等的模样? (胡子传云) 他是有钱的财主,他怕当差,假妆穷哩。我两个少你的钱钞,都对付在他身上。你则问他要,不干我两个事,我家去也。(扬州奴做捉虱子科) (卖茶的云) 我算一算账,少下我茶钱五钱,酒钱三两,饭钱一两二钱,打发唱的耿妙莲五两,打双陆输的银八钱,共该十两五钱。(扬州奴云) 哥,你算甚么账? (卖茶的云) 你推不知道,恰才柳隆卿、胡子传把那远年近日欠下我的银子,都对付在你身上,你还我银子来,账在这里。(扬州奴云) 哥阿,我扬州奴有钱呵,肯妆做叫化的?(卖茶的云) 你说你穷,他说你怕当差假妆着哩。(扬州奴云)原来他两个把远年近日少欠人家钱钞的账,都对付在我身上,着我赔还。哥阿,且休看我吃的,你则看我穿的,我那得一个钱来!我宁可与你家担水运浆,扫田刮地,做个佣工,准还你罢。(卖茶的云) 苦恼苦恼!你当初也是做人的来,你也曾照顾我来。我便下的要你做佣工,还旧账。我如今把那项银子都不问你要,饶了你可何如? (扬州奴云) 哥阿,你若饶了我呵,我可做驴做马报答你! (卖茶的云) 罢罢罢!我饶了你,你去罢。(扬州奴云) 谢了哥哥。我出的这门来,他两个把我稳在这里,推买东西去了。他两个少下的钱钞,都对在我身上,早则这哥哥饶了我,不然,我怎了也!柳隆卿、胡子传,我一世里不曾见你两个歹弟子孩儿! (同下) (旦儿上,云) 自家翠哥。扬州奴到街市上投托相识去了,这早晚不见来。我在此且烧汤罐儿等着。(扬州奴上,云)这两个好无礼也,把我稳在茶房里,他两个都走了,干饿了我一日,我且回那破窑中去。(做见科) (旦儿云)扬州奴,你来了也。(扬州奴云)大嫂,你烧得锅儿里水滚了么?(旦儿云)我烧得热热的了,将米来我煮。(扬州奴云)你煮我两只腿!我出门去,不曾撞一个好朋友。罢罢罢!我只是死了罢! (旦儿云)你动不动则要寻死!想你伴着那柳隆卿、胡子传,百般的受用快活。我可着甚么来由。你如今走投无路,我和你去李家叔叔讨口饭儿吃咱。(扬州奴云)大嫂,你说那里话,正是上门儿讨打吃。叔叔见了我,轻呵便是骂,重呵便是打,你要去你自家去,我是不敢去。(旦儿云)扬州奴,不妨事。俺两个到叔叔门首,先打听着,若叔叔在家呵,我便自家过去;若叔叔不在呵,我和你同进去。见了婶子,必然与俺些盘缠也。(扬州奴云)大嫂,你也说得是。到那里,叔叔若在家时,你便自家过去,见叔叔讨碗饭吃。你吃饱了,就把剩下的包些儿出来我吃。若无叔叔在家,我便同你进去,见了婶子,休说那盘缠,便是饱饭也吃他一顿。天也,兀的不穷我杀也! (同旦儿下) (卜儿上,云)老身李氏。今日老的大清早出去,看看日中了,怎么还不回来?下次孩儿每安排下茶饭,这早晚敢待来也。(扬州奴同旦儿上) (扬州奴云)大嫂,到门首了。你先过去,若有叔叔在家,休说我在这里;若无呵,你出来叫我一声。(旦儿云)我知道了,我先过去。(做见卜儿科) (卜儿云)下次小的每,可怎么放进这个叫化子来? (旦儿云)婶子,我不是叫化的,我是翠哥。(卜儿云)呀,你是翠哥儿也!你怎么这等模样? (旦儿云)婶子,我如今和扬州奴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婶子,痛杀我也! (卜儿云)扬州奴在那里? (旦云)扬州奴在门首哩。(卜儿云)着他过来。(旦云)我唤他去。(扬州奴做睡科) (旦儿叫科,云)他睡着了,我唤他咱。扬州奴,扬州奴。(扬州奴做醒科,云)我打你这丑弟子!天那,搅了我一个好梦!正好意思了呢。(旦儿云)你梦见甚么来? (扬州奴云)我梦见明月楼上,和那撇之秀两个唱那《阿孤令》,从头儿唱起。(旦儿云)你还记着这样儿哩!你过去见婶子去。(扬州奴见卜儿哭云) 婶子,穷杀我也!叔叔在家么?他来时要打我,婶子劝一劝儿。(卜儿云) 孩儿,你敢不曾吃饭哩。(扬州奴云) 我那得那饭来吃。(卜儿云) 下次小的每,先收拾面来与孩儿吃,孩儿,我着你饱吃一顿。你叔叔不在家,你吃,你吃。(扬州奴吃面科)(正末上,云) 谁家子弟?骏马雕鞍,马上人半醉,坐下马如飞。拂两袖春风,荡满街尘土。你看罗,呸!兀的不眯了老夫的眼也。(唱)
[中吕·粉蝶儿] 谁家个年小无徒,他生在无忧愁太平时务,空生得貌堂堂一表非俗。出来的拨琵琶、打双陆,把家缘不顾。那里肯寻个大老名儒,去学习些儿圣贤章句。
[醉春风] 全不想日月两跳丸,则这乾坤一夜雨。我如今年老也逼桑榆,端的是朽木材何足数,数。则理会的诗书是觉世之师,忠孝是立身之本,这钱财是倘来之物。
(云) 早来到家也。(唱)
[叫声] 恰才个手扶拄仗走街衢,一步一步,蓦入门程去。(做见扬州奴怒科,云) 谁吃面哩! (扬州奴惊科,云) 我死也! (正末唱) 我这里猛抬头,刚窥觑,他可也为甚么立钦钦恁的胆儿虚。
(旦儿云) 叔叔,媳妇儿拜哩。(正末云) 靠后。(唱)
[剔银灯] 我其实可便消不得你这娇儿和幼女,我其实可便顾不得你这穷亲泼故。这厮有那一千桩儿情难容处,这厮若论着五刑发落,可便罪不容诛。(带云) 扬州奴,你不说来。(唱) 我教你成个人物,做个财主,你却怎生背地里闲言落可便长语。
(云) 你不道来我姓李你姓赵,俺两家是甚么亲那。(唱)
[蔓青菜] 你今日有甚脸落可便蹅着我的门户,怎不守着那两个泼无徒? (扬州奴怕走科) (正末云) 那里走! (唱) 唬得他手儿脚儿战笃速,特古里我根前你有甚么怕怖,则俺这小乞儿家羹汤少些姜醋。
(云) 还不放下!则吃你那大食里烧羊去。(扬州奴做怕科,将箸敲碗科) (正末打科) (卜儿云) 老的也,休打他。(扬州奴做出门科,云)婶子,打杀我也!如今我要做买卖,无本钱,我各扎邦便觅合子钱。(卜儿云)孩儿也,我与你这一贯钱做本钱。(扬州奴云)婶子,你放心,我便做买卖去也,(虚下,再上云)婶子,我拿这一贯钱去买了包儿炭来。(卜儿云)孩儿,你做甚么买卖哩? (扬州奴云)我卖炭哩。(卜儿云)你卖炭可是何如? (扬州奴云)我一贯本钱,卖了一贯,又赚了一贯,还剩下两包儿炭,送与婶子烘脚做上利哩。(卜儿云)我家有,你自拿回去受用罢。(扬州奴云)婶子,我再别做买卖去也。(虚下再上,叫云)卖菜也,青菜、白菜、赤根菜,芫荽、葫萝卜、葱儿呵。(卜儿云)孩儿也,你又做甚么买卖哩? (扬州奴云)婶子,你和叔叔说一声,道我卖菜哩。(卜儿云)孩儿也,你则在这里,我和叔叔说去。(卜儿做见正末科,云)老的,你欢喜咱,扬州奴做买卖,也赚得钱哩。(正末云)我不信,扬州奴,做甚么买卖来。(扬州奴云)您孩儿头里卖炭,如今卖菜。(正末云)你卖炭呵,人说你甚么来? (扬州奴云)有人说来:扬州奴卖炭苦恼也。他有钱时火焰也似起,如今无钱弄塌了也。(正末云)甚么塌了? (扬州奴云)炭塌了。(正末云)你看这厮!(扬州奴云)扬州奴卖菜,也有人说来:有钱时伴着柳隆卿,今日无钱担着那胡子传。(正末云)你这菜担儿,是人担自担?(扬州奴云)叔叔,你怎么说这等话?有偌大本钱,敢托别人担?倘或他担别处去了,我那里寻他去? (正末云)你往前街去也,往那后巷去? (扬州奴云)我前街后巷都走。(正末云)你担着担,口里可叫么? (扬州奴云)若不叫呵,人家怎么知道有卖菜的。(正末云)可是你叫,是那个叫? (扬州奴云)我自叫。(正末云)下次小的每,都来听扬州奴哥哥怎么叫哩! (扬州奴云)叔叔,你要听呵,我前面走,叔叔后面听,我便叫。叔叔你把下次小的每赶了去,这小厮每都是我手里卖了的。(正末云)你若不叫,我就打死了你个无徒! (扬州奴云)他那里是着我叫,明白是羞我。我不叫,他又打我,不免将就的叫一声:青菜、白菜、赤根菜,葫萝卜、芫荽、葱儿呵! (做打悲科,云)天那,羞杀我也! (正末云)好可怜人也呵! (唱)
[红绣鞋] 你往常时在那鸳鸯帐底,那般儿携云握雨。哎,儿也,你往常时在那玳瑁筵前,可便噀玉喷珠,你直吃得满身花影倩人扶。今日呵,便担着孛篮,拽着衣服,不害羞当街里叫将过去。
(扬州奴云) 叔叔,您孩儿往常不听叔叔的教训,今日受穷,才知道这钱中使,我省的了也。(正末云) 这话是谁说来? (扬州奴云) 您孩儿说来。(正末云) 哎哟,儿也,兀的不痛杀我也!(唱)
[满庭芳] 你醒也波高阳哎酒徒,担着这两篮儿白菜,你可觅了他这几贯的青蚨? (带云) 扬州奴,你今日觅了多少钱? (扬州奴云) 是一贯本钱,卖了一日,又觅了一贯。(正末唱) 你就着这五百钱买些杂面,你便还窑去,那油盐酱旋买也可是零沽? (扬州奴云) 甚么肚肠,又敢吃油盐酱哩! (正末唱) 哎,儿也,就着这卖不了残剩的菜蔬。(扬州奴云) 吃了就伤本钱,着些凉水儿洒洒,还要卖哩。(正末唱) 则你那五脏神,也不到今日开屠。(云) 扬州奴,你只买些烧羊吃波。(扬州奴云) 我不敢吃。(正末云) 你买些鱼吃。(扬州奴云) 叔叔,有多少本钱,又敢买鱼吃? (正末云) 你买些肉吃。(扬州奴云) 也都不敢买吃。(正末云) 你都不敢买吃,你可吃些甚么? (扬州奴云) 叔叔,我买将那仓小米儿来,又不敢舂,恐怕折耗了。只拣那卖不去的菜叶儿,将来煨熟了,又不要蘸盐搠酱,只吃一碗淡粥。(正末云) 婆婆,我问扬州奴买些鱼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买些肉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都不敢吃,你吃些甚么?他道我吃淡粥。我道你吃得淡粥么?他道我吃得。(唱) 婆婆呵,这厮便早识的些前路,想着他那破瓦窑中受苦。(带云) 正是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唱) 哎,儿也,这的是你须下死工夫。
(扬州奴云) 叔叔,恁孩儿正是执迷人难劝,今日临危可自省也。(正末云) 这厮一世儿则说了这一句话。孩儿,你且回去,你若依着我呵,不到三五日,我着你做一个大大的财主。(唱)
[尾煞] 这业海是无边无岸的愁。那穷坑是不存不济的苦,这业海打一千个家阿扑逃不去,那穷坑你便旋十万个翻身,急切里也跳不出。(同卜儿下)
(扬州奴云)大嫂,俺回去来。天那,兀的不穷杀我也! (同旦下) (小末上,云) 自家李小哥,父亲着我去请赵小哥坐席。可早来到城南破窑,不免叫他一声赵小哥! (扬州奴同旦儿上,见科,云)小大哥,你来怎么? (小末云)小哥,父亲的言语,着我来,明日请坐席哩。(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请吃酒,俺两口儿便来也。(小末云)小哥,是必早些儿来波。(下) (扬州奴云)大嫂,他那里请俺吃酒,明白羞我哩。却是叔叔请,不好不去。到得那里,不要闲了,你便与他扫田刮地,我便担水运浆。天那,兀的不穷杀我也! (同下)
秦简夫的《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简称《东堂老》),是元人杂剧中惟一的一部描写“败子回头”的作品。剧中的主人公扬州奴从小娇生惯养,游手好闲,在成人娶妻以后,不务正业,“只伴着那一伙狂朋怪友,饮酒胡为”,不到十年时间,把他父亲留下的一份家业倾荡了个精光。在他饱尝了贫困饥馁生活的苦味以后,才幡然悔悟,在受他父亲托孤之负的邻人东堂老的扶助下,开始走上了正路。
《东堂老》杂剧第三折,主要表现了扬州奴在严酷的生活面前受到教育、幡然悔悟的过程。全折戏只有八支曲子,其余的篇幅全是以对白的形式,来表现扬州奴的悔悟过程。作者先以扬州奴独白的形式,介绍出他已经沦落为乞丐,在“城南破瓦窑”中栖身,“每日家烧地眠、炙地卧”,“吃了早起的,无那晚夕的”,用“干驴粪烧火”,无米下锅的情景,由于贫穷,使他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使他连连发出“兀的不穷杀我也!”“兀的不穷杀我也!”的呼叫。这种情景,与扬州奴昔日有钱时的情况形成了反差强烈的对照。扬州奴虽然沦落到如此赤贫的境地,但他幡然悔悟的条件尚未完全成熟。因为他对他旧日的狂朋怪友抱有一线希望。所以作者又接着写扬州奴在茶馆里遇到柳隆卿、胡子传的一幕。柳、胡这两个全凭一张油嘴混日子的泼皮无赖之徒,在扬州奴拥有家产钱财时,就对他趋奉逢迎、笑脸相待,在扬州奴荡尽家产、不名一文时,就反目无情、冷若冰霜。他二人见到沦为乞丐的扬州奴,先是叫店主把他当“叫化子”赶走;继而又假哄给他买吃食,自己却偷偷溜走,并且“远年近日”拖欠茶馆的债务都“对付”在扬州奴身上。这些情节都深刻地揭示了这两个小人“反目无情”和“落井下石”的丑恶灵魂。而扬州奴也就在这一当头棒喝中清醒、悔悟过来。以后,舞台上出现了扬州奴沿街卖炭、卖菜的情景。扬州奴几次虚上、虚下,再上、再下,就把他脚踏实地地在生活中磨练自己,开始重新做人的经过,非常简洁、巧妙、生动、形象地展现出来,把他“临危自省”、“绝处逢生”的过程概括得有声有色。这一切,都说明作者在通过故事情节表现人物性格方面,有非常深厚独到的功力。
在极平常的、人们所熟知习见的生活现象描写中,作者能非常自然地表露出发人深思的道理,给人以启迪性的思考和联想,这正是《东堂老》的最大成功之处。这一点从东堂老对扬州奴教育转化的态度和方法上的转化中也反映了出来。扬州奴从小对东堂老深怀敬畏之情,这主要是由于东堂老对他要求严格、态度严肃。但在扬州奴的败家行为面前,东堂老的严词训斥却没有奏效,反而使扬州奴处处对东堂老躲躲闪闪,事事隐瞒东堂老。这使东堂老不得不改变原先那种板起面孔正面教育的手段,而采取因势利导,使其历尽痛苦后再行挽救教育的方法。这种“欲擒故纵”的策略蕴藏着丰富深刻的哲理,可以使古今的家长和教师深受启迪。当他看到扬州奴确实已经真正悔悟,从他口中说出“叔叔,恁孩儿正是执迷人难劝,今日临危可自省也”的由衷之言后,马上抓住火候,采取有力的措施,帮助扬州奴跳出“穷坑”。这些描写,说明了东堂老见识的深刻和处事的英决果断。作者也就在这一系列事件过程的描写中,出色地完成了扬州奴、东堂老的人物形象的塑造。
在第三折戏中,人物的对白和独白几乎占了全折篇幅的三分之二。这些对白语言,文字通俗凝练、诙谐生动,比如东堂老问扬州奴: “你卖炭呵,人说你甚么来?”扬州奴回答说: “有人说来:扬州奴卖炭苦恼也。他有钱时火焰也似起,如今无钱弄塌了也。” “甚么塌了?” “炭塌了。”等等,都是家常俗语,显得生动活泼,却喻庄于谐,含有丰富的哲理。明代孟称舜说: “曲不难作情语致语,难在作家常语。”明人徐渭也说: “语入要紧处,不可着一毫脂粉,越俗,越家常,越警醒。” 《东堂老》杂剧正是以其平凡题材所揭示的深刻思想内容和通俗语言所蕴含的丰富生活哲理,成为元代杂剧曲苑中的一支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