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范舍人还朝》言情赠友诗歌
平生嗜酒不为味,聊欲醉中遗万事。
酒醒客散独凄然,枕上屡挥忧国泪。
君如高、光那可负?东都儿童作胡语。
常时念此气生瘿,况送公归觐明主?
皇天震怒贼得长? 三年胡星失光芒。
旄头下扫在旦暮,嗟此大议知谁当?
公归上前勉画策: 先取关中次河北。
尧、舜尚不有百蛮,此贼何能穴中国?
黄扉、甘泉多故人,定知不作白头新。
因公并寄千万意,早为神州清虏尘。
绍兴三十二年(1162) ,宋高宗禅位,孝宗即位,陆游在临安任枢密院编修官兼编类圣政所检讨官。次年,即孝宗隆兴元年,范成大也以监太平惠民和剂局兼任编类圣政所检讨官,两人成了同僚和知交。不久,陆游因批评龙大渊、曾觌“招权植党”,外放为镇江通判,范成大作诗送行,有 “孤忠有照临”、“知子道根深”之句,赞美陆游的政治品格。临安别后,两人仕途经历不同,乾道六年(1170) ,陆游赴四川夔州通判任,范成大出使金国,六月,两人相遇于镇江金山寺。淳熙二年(1175) ,范成大任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六月到任; 陆游也自权知荣州 (治所在今四川荣县)来到制置使司任参议官。旧友重逢,与一般上下级关系不同,《宋史·陆游传》说: “以文字交,不拘礼法。”淳熙三年,陆游因病解职闲居,还为范的《西征小集》作序,为范作 《筹边楼记》 ,并且诗酒唱和甚密。淳熙四年,范成大奉调回朝,五月底离成都,陆游送行,途中仍相唱和; 六月中旬,送到眉州 (治所在今四川眉山县) 中岩,才挥泪作别。这首《送范舍人还朝》 的诗,作于眉州告别时; 范成大也写一首诗赠陆,题为 《余与陆务观自圣政所分袂,每别辄五年,离合又常以六月,似有数者。中岩送别,至挥泪失声,留此为赠》 ,可以看出两人交游离合的情状。
陆游与范成大都是南宋四大诗家之一,他们建立友谊,既是文章知己,又有共同的政治立场。他俩都是忧国忧民、不忘恢复事业的志士; 当然,在恢复问题上,陆游的感情比较强烈急切,范成大的态度比较冷静持重,还有一些不同。在四川制置使司任内,范成大致力于安定边疆及民兵、义士的培养工作;陆游还时时盼望有出兵北伐之举。在这首送别诗中,陆游从倾吐自己的忧国心情及对范成大所抱的期望来表现他们的深厚友谊,内容和写法都比较特殊。范成大曾任中书舍人,所以题中称他为范舍人。
起四句自写心事,从远处入题。陆游素以豪饮自负,诗中常写纵酒之乐。这四句一反常态,诉说自己的“嗜酒”,并非为了耽好酒“味”,而是借以麻醉、冲淡忧国之苦,所以在“酒醒客散”之后,常孤独地“挥”那“忧国”之“泪”于“枕上”。肯在范成大面前吐露这种实情,当然是对知己的信赖。这里写出了一个爱国志士的孤独、凄凉,包含了极其深沉的悲痛,既为诗篇带来悲凉感人的气氛,又透露了全诗的思想感情的内核。接下去八句,即承上“忧国”的内核而申明其具体内容。“君如”句把宋孝宗比为汉高祖、汉光武,固然含有臣下对国君的称颂口气,同时也因为孝宗在即位之初,也确有过恢复中原的意图; 说“那可负”表示对孝宗还抱重新振奋的一线希望。这句话思想感情的矛盾复杂,与杜甫诗的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是一致的,不能单从表面词语去吹毛求疵。“东都”句紧接着指出 “那可负”急须解决的大事是敌人长期占领中原地区,使东都 (北宋首都汴京) 的儿童都讲起 “胡语”来,民族意识逐渐淡漠。“常时”二句,写对上述现象的气愤,容忍不得;“常时”如此,送别范氏,更加触动痛处,感到非请范氏回朝时提出不可,递进一层,折入送别,逆挽扣题,又关连上下,在写作上显得用笔有力而法度产密。这三句的思想感情,又和李白诗 “俗变羌胡语,人多沙塞颜”的痛恨“安、史胡兵”占领中原是一样的。“气生瘿”,气得脖子结瘤,用三国时贾逵 “发愤生瘿”的典故。“皇天”四句,由想解决问题而分析敌人形势。“旄头”即“胡星”,皆指金人。说金人的侵略统治,天人同怒,三年来气焰稍衰,应该准备扫除它,只是无人敢于担当重责,发表这种大议论,言外当然是期望范成大担当起来。所谓金人形势不利,指淳熙三年金统治下的黄河南北一带,碰到大规模的旱蝗之灾,粮食困难。“公归”四句,说尧、舜时不容许 “百蛮”横行,今天怎能容许金人长期 “穴”据 “中国”? 明白提出对范成大回朝后的要求: 勉力在皇帝面前 “画策”,进攻金人,先收复关中 (陕西一带) ,再沿着进军河北。同是主张出击金人,陆游诗中屡次提到应以关中为 “本根” ,自西而北; 与辛弃疾 《九议》 主张自东部山东的进军路线不同,因为陆氏熟悉秦蜀情势,辛氏则熟悉山东情势。平时经常考虑这个问题,所以连进军路线都向范氏具体提出了。以上十二句,谈完中心问题,最后四句,请范成大代向朝中旧友致意,以附带语气作结,然仍围绕所谈的中心。黄扉,宰相办公地; 甘泉,汉宫名,皆借指朝廷。“白头如新”,语出 《史记 ·邹阳列传》 ,指交情泛泛,不能掬诚相见,接触到 “白头”还如 “新交”。盼望朝中 “故人” ,不致如此,“寄千万意”,还是应该为 “神州”的 “清除虏尘”而共同努力。
诗篇开头四句为一部分,写得十分沉痛; 中间十二句为一部分,写得凝练具体,遒劲有力; 结尾四句为一部分,写得闲淡含蓄,富有余韵。全诗表现深厚友谊,以送别为线索,以共同为收复失地而努力为主要内容。对于作者陆游来说,是对范成大的极大期望和勉励,也是他的爱国思想感情的自然迸发。话是冲口直说,而内在逻辑,却自然呼应紧密,它以凄凉写悲愤,化激昂为含蓄,节奏有变化,想摧刚为柔,把强烈的感情掩盖在客观的事理分析中,但主观感情仍然充分流露,“刚劲”之气仍然摧抑不了,沉哀壮志,老手健笔,具见极深的功力和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