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乐》言情赠友诗歌
临川夜饮滏阳李辅之寓所
红霜一树凄凉叶,惊乌夜深啼落。客里相逢,樽前细数。几度雨漂风泊。微吟缓酌。渐月影斜倚,画栏东角。只怕梅花,无人看管瘦如削。江湖容易岁晚,想多情念我,归信曾约。尘土狂踪,山林旧隐,梦寄草堂猿鹤①,离怀最恶,是酒醒香残,烛寒花薄,一段销凝②,觉来无着。
李辅之,其人不详,可能是张翥的一位好友。从内容上看,这是一首既叙友情又兼赠别之作。
张继曾作 《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张翥在这里化用前人诗句,以 “红霜一树凄凉叶,惊乌夜深啼落”,作为全诗的起调,颇值得玩味。它不但紧扣题中 “临川夜饮”,而且下文 “客里相逢”之意已暗含其中,特别是 “红霜一树凄凉叶”一句,作者把 “红霜”与 “凄凉叶”摆在一个画面里,这种冷热绝然相反的两种色调摆在一起,似乎十分不和谐。但仔细玩味全词,这两种色调却和词人当时的矛盾心理有着神奇的对位效应: 人生坎坷,几度漂泊,江湖岁晚,日月蹉跎。正于难堪之际,竟和好友“客里相逢”。他乡遇故知,不禁喜从中来,于是,灯下把盏,“樽前细数”,说不完的知心话,道不尽的久别情。于“微吟缓酌”之际,不知不觉已是“渐月影斜倚,画栏东角”。无一字言友情,但“樽前细数” 和 “微吟缓酌”的细节描写,以及知觉上时间概念的消失,却把这里词人喜悦以及他和朋友之间的真挚情谊表现得盈盈可掬。到这里,我们似对“红霜”二字的理解豁然开朗。作者选择“红”这种热烈的色彩,正是他内心喜悦之情的最好的对应物。
但是,江湖漂泊,行踪无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朝相遇,倾刻别离,所以,在作者看来,一树红霜叶固然美丽,也不过是一树“凄凉叶”,江风起处,落叶萧萧,惊起乌鹊。使人联想到唐人方干的诗句:“樽前离人看北斗,月寒惊鹊绕南枝。”不期而遇,得来短暂的欢愉;倾刻别离,却留下长久的痛苦。故词人在上片歇拍处写道:“只怕梅花,无人看管瘦如削。”古代离别有折梅相寄的习惯。秦观有“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数”之句; 张翥亦有“故人堪寄,折枝代取,江南春信”( 《水龙吟·腊梅》 )之句,很显然,从词中意象由“画栏”向 “梅花”转换,正是词人的感情由欢会之喜向别离之悲流动的象征。
过片“江湖容易岁晚”一句,既是从上片“渐月影斜倚”生发出来的联想,也是对“红霜一树凄凉叶”在时间上的呼应。流寓他乡的游子,常对“岁晚”特别敏感,似乎觉得它来得特别容易。友人多情,约以归期,但词人对此次别后,何处才能再度重逢感到十分渺茫,“归信曾约”正说明很难践约。因为“尘土狂踪,山林旧隐”,难驻萍踪。唯一能报答友人这番深情笃意的便是“梦寄草堂猿鹤”。这段描写,把与友人别与未别之际词人内心的矛盾冲突表现得十分真切。唯有友情的执著,才备感人生的虚幻; 唯有这种虚幻感,才把这种执著的友情表现得十分真实。虚幻感与执著情交织在一起,煎逼着词人,于是,梦,便是唯一的解脱。
最后,词人写道: “离怀最恶,是酒醒香残,烛寒花薄。一段销凝,觉来无着。”此刻友人已经离去,“觉来无着”正是词人内心无可名状的失落之感的真实写照,深挚的友情,正在这“无着”的失落之中。
这首词的上下两片分别写了相见之欢和别离之悲,悲欢双向夹击,撞出的是灿烂的友谊之火花。这正是本词在艺术构思上的最突出的特点。上片写欢会之情,采用细节描写和景物征象,显得意蕴深长。下片写内心的虚幻感,把词人对友情的执著表现得十分生动而深刻,上下两片,由欢而悲,由外而内,由浅而深,渐次推进,达到感情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