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言情赠友诗歌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以月之阴晴圆缺喻人之悲欢离合,是司空见惯之手法。这首词虽亦以月比人事,然其构思奇特、角度新颖,有一种独特之风味。钱钟书先生认为比喻有两柄和多边,“或以褒,或以贬,或示喜,或示恶,词气迥异”。“一物之体,可面面观,立喻者各取所需。每举一而不及余”(《管锥篇·周易正义·归妹》)。以月亮言,或取其明,或取其圆,“皆各傍一边”而已。而吕本中这首词则把二边对立之两柄融和在同一意象之中,这样,他笔下之月亮,其内涵就比“举一而不及余”之意象之内涵复杂丰富多了。
上片写爱情理想。月是褒喻。古代妇女在外出交游方面没有与男子同等之权利,当男子出外为官或漫游时,空房独守之苦和无尽相思之寂寞都留给她们。本词中这位女子在难以入眠之漫漫长夜,独立江楼,对月怀人。她徘徊到每个方位时,不论是南北,还是东西,月亮都多情地跟随着她,总向她传送着温存之柔情,柔和之月光投下她相思之身影,使女子更加触景生情。月亮之多情和始终如一使她极羡慕,她理想中之爱情生活正是像月亮随人一样“只有相随无别离”,朝夕相依。然她心上之人则不能“南北东西”地紧密相随着她。相爱之恋人离别后,爱情往往会在相思的程度上成倍增长,爱得越深越不愿分离,相思越甚。“南北东西”之重复运用是极赞月亮多情、温存、忠实如一。月越好则情越苦,女子极盼“君”如“江楼月”,而君则并不如己所愿,因而生恨。其实,“恨君”并非真恨,而是极爱君之含蓄表白,是盼君似江楼月之强烈语辞。
下片写爱情现实。月成了贬喻。月有阴睛圆缺,正如人之有悲欢离合。月总是多缺少圆,好不容易等到圆满,又随即转缺,待下轮月满又当是漫漫缺月。“暂满还亏”是怨恨之辞。“暂满”是相逢短暂而不满足之怨词;“还亏”是分离长久而难熬之恨词。月之暂满还亏,薄情如此,违背女子爱情理想,爱情现实使她产生怨恨,但怨恨都因深爱而生,这种怨恨就具有强烈之爱情意识。女子心上之人与自己长期分离,难得团聚一次,正似暂满还亏之月亮。她极不愿自己之爱情生活如此长缺不圆,所以在她眼里,下片之月自然就不如上片之月那么可爱了。由怨恨君而怨恨及月。盼君不似江楼月而君偏似江楼月,“恨君却似”包含着无限惋惜、哀伤之情。“待得团圆是几时”句情感为之一转,忧患中带有对爱情之渴望、珍惜以及对心上人之一腔恋情。
此词感情强烈, 具有浓厚之爱情意识;重章叠句有一看三叹之意,情味隽永;富有民歌情调,自然朴素、明白如话,似信口脱出,实颇具匠心。“小令难得变化”(刘熙载《艺概·词曲概》),而吕本中这首小词则变化自如。上片愿君似江楼月,而恨其 “不似”; 下片则变而愿君不似江楼月,而恨其 “却似”。月之意象有变化,女子情感亦有变化,对月之褒贬更随之而变。这种变化看似自相矛盾,然其变异中则爱情始终如一。对同一喻体进行多角度审视而得到多种意象,出现在如此短小一词中实属罕见,其跌宕起伏中颇见天衣无缝之工,很耐寻味。曾季貍评吕本中词 “浑然天成,不减唐花间之作”(《艇斋诗话》),实非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