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悲怀三首(其三)》言情赠友诗歌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①,潘岳悼亡犹费词②。
同穴窅冥何所望③?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爱妻亡逝,会使人产生沉重的失落感,而形单影只、孑然一身的处境,则会使人倍感孤独和凄凉。首联以“悲君”和“自悲”双起,极写妻亡和现实处境在内心引发的双重悲哀;而在这双重悲哀中,“自悲”无疑是更为主要的方面。人生在世,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忧患磨难几无穷尽,慢说一般人活不到百岁,即令活到了百岁,那 “百年都是几多时”呢?爱妻未到而立之年即已命归黄泉,自己虽活在世上,但掐指算来还能有几多光阴呢?这里,诗人由妻亡而生出对生命的思考,思考的结果又只能平添无尽的悲凉。
颔联化用典故,以邓攸、潘岳自况。邓攸行善而终生无子,潘岳妻死而赋《悼亡》 ,在诗人看来,这或是出于命运的安排,或是徒写于死者无补的动人辞章。照此推理,那么诗人也就无需为亡妻悲哀、没有必要来作这 《遣悲怀》了。但事实却恰恰相反,诗人愈是想要解脱,便愈是说明他的悲哀沉重,在表面看似达观的词语中,实际上深深隐含着他那难以排解的 “自悲”情结。颈联承上作转,寄希望于来世。“穀则异室,死则同穴” ( 《诗经·王风·大车》 ) 、“百年之后,归于其居” ( 《唐风·葛生》 ) 、“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白居易 《赠内》 ) ,以 “同穴”为人生的理想归宿,曾成为多少痴情夫妻的追求目标! 然而,“他生未卜此生休”,今世已难自保,遑论来世聚首! 诗人对此有清醒的认识,故以 “何所望”、“更难期”扳转文意,借绝望之词,寄刻骨相思,令人读来着实沉痛。诗情至此而趋高潮,“自悲”至此亦达极致。
逝者已矣,情犹可追。既然悼亡为 “费词”之举,“同穴”为无望之求,那么,只有以一片夹杂着悲伤、悔恨的至情,在漫漫长夜中始终睁开自己的双眼,来报答亡妻一生的辛苦、来解开她那紧锁而未舒展过的眉峰了。尾联回应篇首,合 “自悲”与 “悲君”而为一,言约义丰,用词精警,既有巨大的情感冲击力,又含哀婉隽永的言外之意,可谓妙绝奇绝。难怪后人读此深有感触:“古今悼亡诗充栋,终无能出此三首范围者。”
注释
①邓攸:西晋人。永嘉末年战乱中,他为保侄而舍子,终生无后。②潘岳:西晋人。妻死,为作《悼亡诗》三首,凄恻动人,流传于世。③窅(yao)冥:幽深昏暗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