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朝《由临川北道抵余干山行》清、近代山水诗鉴赏
方朝
鸡鸣发征夫,驱马万壑黑。
仰观参星横,俯怯厓石昃。
峰回溪流转,林密寒光逼。
空山鸟吟悲,百里无人迹。
安知丛莽中,不有猛兽匿?
惊风吹客衣,伫立增太息。
作者是广东番禺人。在一次由江西临川郡北道南行返乡途中,经过余干山。余干山位于江西余干县东门外,原名羊角山,因其两峰曲转相向如羊角状得名,唐代改为余干山(据《太平寰宇记》)。这首诗是五首中的一首,描写了凌晨时分余干山阴森清冷的景象与幽静神秘的氛围,亦抒写了作者羁旅的艰辛、孤寂乃至恐惧之感受。
游子因归心似箭而早起行路乃是人之常情,唐人温庭筠《商山早行》就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之名句。此诗开头“鸡鸣发征夫,驱马万壑黑” 两句亦是作者这种心情的表现。“鸡鸣”点出启程时间之早,“征夫” 即旅人,是作者自称。“万壑黑”,写对余干山的整体昏黑感,因为此时入山天尚未亮之故。诗从第二句开始过渡到写对于凌晨这特定时间的余干山的审美感觉。
写余干山景物,诗人采取了移步换形的手法。客观景物的变化暗示着“征夫”在逐渐行进。“仰观参星横,俯怯厓石昃”,又通过作者视点的转换兼写余干山的时空。此刻作者策马踏上山路,抬头看见参宿仍横在空中,既写时辰尚早,亦意味山高与天宇接近的空间感。“厓”通 “崖”; “昃(zè仄)”,原指日西斜,此借指山崖岩石倾斜,俯视而令人胆怯,可见山路崖陡壑深,非常险要。“峰回溪流转,林密寒光逼”两句又改变视点,暗示作者又进入新的境界。写峰回溪转,表明山路的回环曲折与山行摸索前进的艰难; 写林密光寒,突出山中阴森冷寂的氛围。“寒光逼” 当写惨淡清冷的星光,采用了通感手法,把视觉与触觉的感受相沟通,突出阴冷之意。在描写了余干山石、峰、溪、林等局部景物的基础上,诗人又描述入山后的总体感受,展现一个空寂凄凉的阔大空间: “空山鸟悲吟,百里无人迹。”南朝梁诗人王籍《入若耶诗》有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名句,并由此生“长年悲倦游”之念。此处亦寓此意,但更突出了 “空山”之阴森凄惨。“鸟悲吟”是移情手法,乃作者主观的悲哀之意投射于客观的鸟吟之中,如同李白《蜀道难》所写“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一样。此“鸟”大约亦是杜鹃即子规,它往往于暮春时夜啼达旦,如说“不如归去”,往往“使人听此凋朱颜”(《蜀道难》)。作为旅人,作者听到“鸟悲吟”自更加重了远行在外的悲切心绪,何况又“百里无人迹”,显得何等孤寂! 诗人不仅感到只身单影的孤苦,而且还有人身安危之忧,故云:“安知丛莽中,不有猛兽匿?”表面写景,实际诗已转向写心理活动。山高林密则多豺狼虎豹一类“猛兽”,诗人的担心并非杞人之忧。这两句是诗人内心的独白,或者说是情中之景。它增添了余干山的阴森恐怖的气氛,亦反映了诗人紧张的心态。
诗最后两句以描写诗人勒马伫立之状结束全诗,写得精采出神:“惊风吹客衣,伫立增太息。” “惊风” 谓使人受惊的山风; “客” 为作者自称; “伫立”,停立; “太息”,叹息。作者处于心神紧张之际,突然觉一阵冷风袭来故有惊吓之感。“风从虎,云从龙”,作者大约误以为有大虫挟风而出吧! 这一句堪称传神之笔,令人叫绝。待到作者发现是一场虚惊时,并未感到轻松,相反增添了畏惧,竟不敢再贸然山行了,而只能原地伫立,倍加感叹“行路难” 而已! 诗至此,亦戛然而止,处于进退维谷之境的作者将如何出山,留待读者去想象。也许他只有等红日东升之时再继续旅程吧!
这首诗写余干山之空间而限定于凌晨之时间内,别具特色。写山景既描写局部,更注重整体气氛,具体又空灵。写景与表现心理活动结合起来,有景中情,亦不乏情中景,相辅相成,生动逼真。写心理十分细腻,真切传神。语言平易,纯然采用白描手法,但五古体又间或采用对仗工整的句式(如第三四),颇见锻炼之功。全诗采用仄韵,全为入声字,亦自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