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唐山水诗鉴赏
岑参
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
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
岸旁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遥旋灭。
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
阴火潜烧天地炉,何事偏烘西一隅?
势吞月窟侵太白,气连赤坂通单于。
送君一醉天山郭,正见夕阳海边落。
柏台霜威寒逼人,热海炎气为之薄。
岑参是盛唐时期边塞诗派的杰出代表。自天宝八载(749)到至德二载(757),他曾两度西出阳关,为安西、北庭节度使幕僚。在天山脚下的戎马风尘中,他写下了许多描绘祖国边疆山川奇异风光、反映中原与西域文化交流的诗篇。这些诗作奇壮峭丽,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为各族人民所喜爱,“每一篇绝笔,则人人传写,虽闾里士庶,戎夷蛮貊,莫不讽诵吟习焉。” (杜确《岑嘉州集序》)《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一诗,是岑参天宝十三、四载间在北庭(治所金满,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县)所作。这是一首七言歌行体的送行诗,它通过描述西域热海的奇特景象,为即将返京的崔侍御送行。热海,又名大清池、咸海,即伊塞克湖,位于天山山脉西段(今苏联阿拉木图南)。岑参当时往来于龟兹(库车)、西州(吐鲁番)与轮台(乌鲁木齐附近)、金满之间,并未到过热海。诗歌以少数民族的民间传闻为依据,充分运用了合理想象与大胆夸张的手法,描述了奇特的热海景象,使读者既觉得神奇新鲜,又感到真实可信。
全诗十六句,分前后两部分。前八句具体描述热海景象。开头“侧闻”一句,交代了所述热海景象得之于少数民族传闻; “阴山”,是当时对北天山的统称。第二句先写出热海的主要特征——“水如煮”,以下四句即从海上、海中、岸旁、高空四个方位分别描述热海的奇异景观: 一写海上众鸟惧热浪不敢飞,二写海中赤鲤得暖水既长又肥,三写岸旁青草常年茂盛,四写飞雪在遥空即被炎气融化。用鸟、鱼、草、雪这些习见之物来写热海奇观,使人感到亲切可信。如果说这几句是“分镜头”的特写,那么七、八两句则又回到了总体描绘,是远景: 沙石蒸烁,似乎要点燃边地云霞; 波浪沸腾,仿佛要熬煎落入其中的明月。这种带浪漫色彩的夸张,出自诗人丰富的想象,使人感到新奇却不神秘。早于岑参一个多世纪的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曾这样描述热海景象: “众流交凑,色带青黑,味兼咸苦,洪涛浩汗,惊波汩淴。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显然夹杂有荒诞迷信的成分,带有恐怖色彩。相比之下,岑诗的描述更易为读者所信服接受。
诗的后八句从描述转入议论,最后点题。“阴火潜烧天地炉”一句,出自贾谊《鵩鸟赋》: “且夫天地为炉兮, 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 万物为铜。”天地阴阳,造化万物,这是“常”——自然规律; 可为什么又偏烧一隅呢?这又是“异”——奇特现象。这仍然是写热海之奇。下面两句进而再写热海的气势。月窟是传说中的月亮生成之地,太白即金星,这里都是代表西方;赤坂即赤山,东天山南麓克孜勒塔格(维语“红色山”)的意译,单于指单于都护府辖地,这里均是指代西域之东。星月是天体,所以用“吞”、“侵”;赤坂、单于是地域,所以用“连”、“通”。诗人选用动词是很讲究的。“送君一醉天山郭”,诗人从西写到东,自然就引出了在天山城设宴送友东归的话题。“正见夕阳海边落”,这又是带有想象的写实:夕阳西落是实,亲见在热海边落则是虚,因为两地相距亦有数千里之遥。诗的最后两句居然将京城御史台的霜寒与热海的炎气联系起来对比着写,这确是神来之笔。本来完全互不相干的事物,通过“冷”与“热”的对比发生了关系。结尾的一个“薄”字,不仅没有减弱前边描述热海奇观的笔力,反而更加深了读者对热海之“热” 的印象,从而在写景的基础上完成了送人的主题,诗人对友人的关切之情也跃然纸上。
杜甫认为在“颇能以雅参丽、以古杂今”的初盛唐诗人中,岑参“声称尤著” (《岑嘉州集序》)。这首《热海行》不仅取材于少数民族民间传说,而且在形式上也注意借鉴民间歌谣。如节奏明快,转韵自然(1至4句与9至12句、5至8句与13至16句间隔押韵),便于吟唱,其中“中有鲤鱼长且肥”一句,又明显是借用了古谣谚宁戚《商歌》里“中有鲤鱼长尺半” 的句子。